司馬十七郎有了更高的聲望,負責京城守衛本就是炙手可熱的職位,隨着皇帝一次又一次地委以重任,他體察聖意,如臂指使,大大地得到聖心嘉許,實力慢慢超過了京城另外兩隻軍事勢力——陳王手下駐京郊的軍隊和柴家統領的負責皇宮守衛的金吾衛。
在手握重權的情況下,司馬十七郎得到了朝中差不多全部人員的信任,一個道德高尚的人做到這一點相對容易。
當然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司馬十七郎平了蘇峻之亂,所得金帛美女全部造冊上交朝廷,自己不曾私留一點。所得皇帝賞下的金銀錦帛,又全部分給隨他出徵的將領們,就連兩個美女,他也沒留。
其實就是司馬十七郎把美女收到府裡結果也是一樣,董氏死後,盧八娘沒有再爲他納妾,但是名義上他仍有好幾名絕色美姬,當然這些人他只能看到,卻從來沒機會近距離接觸。這兩年陸繼也有姬人入府,結果都是一樣。又因爲英郡王府上一向管得特別嚴,外面的人並不知道詳情。
金帛和美人這樣的小事,並不在盧八娘和司馬十七郎的眼裡,他們都比較關心時勢。朝中的格局越來越明顯了,齊王和魯王之間的皇位之爭,現在已經擴大到了陳王、安王四王之中,而且後兩者隱隱有反超之勢。
司馬十七郎講忠孝仁義,一心爲他的皇祖父分憂,盧八娘無奈之下只得多想想自己將來怎麼辦。幾年的經營,她已經躋身最高層貴婦圈,有了良好的平臺,尋找機會做些什麼並不難。
就在這時候,盧八孃的祖父盧相患了重病。
七十多歲的老人,被稱之爲“古稀”之年,意思正是“人生七十古來稀”在這個時代確實不多,患了病,情況自然不會好。盧八娘聽到消息,便與司馬十七郎馬上前去探望。
到了盧府門前,盧家的大老爺帶着差不多家裡所有的人到正門迎接,場面十分地隆重。英郡王夫妻從不是擺架子的人,司馬十七郎一見面便焦急地探問:“祖父怎麼樣了?”
大伯父上前答道:“前兩天睡晚了,可能有些着涼,喝了幾劑藥並沒有好轉,昨日晚上突然沉重起來,現在皇上親賜的御醫們正在看診。”
來不及多寒喧,大家一起進了盧相平日起居的處所,看了昏睡過去的老人,男人們轉到一旁的廂房中說話,女眷們便去了另一邊。
大伯母拉着盧八娘坐在她身邊,先說了看診的經過,又輕聲慢語地對她講說明,“東西早就預備好了,我讓人拿了出來,也算是衝一衝。”
看樣子祖父是救不過來了,盧八娘面容慘淡,但其實並沒有多傷心,聽說在她穿過來前,原本的盧八娘在府中時也不過每年能遠遠地給祖父行幾次禮,隨四老爺出京後就是幾年沒見,接着就是盧相要將她嫁到庶族聯姻,她想辦法擺脫了。再後來,司馬十七郎慢慢脫穎而出,盧相對孫婿重視起來,但盧八娘卻很少參與他們間的大事。
她現在所有的不過是看到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而升起的淡淡憂傷而已,當然這些悲傷對於身爲孫女的盧八娘並不足夠,於是她拿了用香料薰過的帕子擦了擦眼,流出幾滴淚來。畢竟大伯母的眼睛紅着,說話間時不時地就會滴下了大顆的眼淚,其餘的人相差無幾,尤其是四夫人,哭得還真很傷心。
盧八娘理解大家的哭聲中是有真情的,拋開感情不談,整個盧府的人大約都真心不想盧相死,包括她在內。盧相在這個時候沒了,對盧家是個巨大的打擊,盧家很多人要辭職守孝了,在朝中的勢力也會隨之下降,各種的好處也會少很多。
大家哭了一會兒,迎來了魯王妃爲首的盧氏出嫁女和親朋好友們的來訪,然後是皇上派來的內侍。人慢慢多了起來,將不小的廂房擠得滿滿的。
御醫們的藥灌了下去,仍然沒有什麼效果。看看天黑了,大家只好離開了盧府。盧八娘回到家裡,見司馬十七郎倒是長吁短嘆的,盧相總算是朝中的重臣,爲皇帝立下汗馬功勞,後期又與司馬十七郎相得,他其實比盧八娘更難過一些。
就這樣,盧八娘每天都要去盧府伺疾,司馬十七郎下衙後也會過去,但三四天後,盧相還是在半夜裡離開了人世。
盧府治喪的盛狀自不必說,盧八娘做爲身份顯赫的出嫁女,依禮出席喪事守孝累得不輕,但也幸虧她是出嫁女,所守的孝遠較未嫁女要少得多。
盧相、崔相做爲老皇帝的鋪佐者,他們三個是一代人,其中盧相的年齡最大,崔相最小。盧相的去世對另外兩位都是巨大的打擊,特別是老皇帝,身體本就病弱。
盧相的喪事正辦着,老皇帝再次病倒了,司馬十七郎時常被招進宮中相伴,不只白天,就是夜間他也時常會留宿宮中,現在他無疑是皇上最倚重的親人之一。
一次留宿宮中後,司馬十七郎特別屏退了院子裡所有的人,然後親手關好門,告訴盧八娘,“今天,皇祖父屏退左右,問我陳王和安王哪一個爲儲更佳。”
這個問題差不多是是朝中所有人關注的熱點,盧八娘也不例外,她按捺住心中的急切,盡力平靜地問:“你是怎麼回答的?”
“我跪下叩首說,唯皇祖父聖裁。”伴隨着司馬十七郎的快速成長,他早已經擺脫了陳王對他的影響,倒不是他想改換門庭,而是形勢變了,司馬十七郎已經不再是陳王當初帶着參加皇家活動的無名皇孫了,也不再是他手下的一名將官,而是皇上直接統領的大臣,要知道忠君愛國纔是大義。
雖然他們還保持着很好的關係,但安王也對英郡王伸出了橄欖枝,時常召他一同宴飲遊樂,兩位王爺還都曾想將自己的妻妹送給他做側妃,司馬十七郎同樣拒絕了。他曾對盧八娘說過理由,“我是要做純臣的。”
盧八孃的感覺是他過於拘泥於忠孝大義了,但因爲他不納妾的事對她有利,便以她一貫的處事方法沒有反對,其實她就是反對也沒有用,關乎信念的大事,司馬十七郎很執着。他立身立德並不是騙人的,而是真心身體力行,從內心只忠於皇上和皇上指定的繼承人。
這並不是盧八娘希望的道路,可她卻無法直接反對,想了想婉轉地問:“其實你私心更傾向誰?”
目前的形勢,司馬十七郎不可能自己出頭謀尋帝位。雖然他頗有權勢,名聲如日中天,手下兵馬強壯,但無論從禮法還是世情,他皇祖父有親生兒子,有嫡孫,有更合理的繼承人。而且朝廷雖然處於多事之秋,但總體依然是平穩的,他根本不可能打破世俗公認的傳承規律,“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就是以武力得手,也很難維持。
當然這都是盧八娘暗中的分析,司馬十七郎一定從沒有過這樣叛逆的想法。
那麼眼下最適合的辦法就是支持一方,不管是在表面上還是暗地裡,等老皇帝死後,有了擁立之功,他們的日子就會過得更好。
這麼淺顯的道理司馬十七郎肯定不會不懂,可是他對皇上發下誓言,“我會效忠於儲君。”他也果然打算這樣做,並向盧八娘說出了自己的內心,“我原本是有私心的,但以後不會了。司馬家的江山是先祖們浴血拼殺所得,做爲子孫唯有用心守護,皇祖父將我從衆兄弟中簡撥出來,委以重任,我自然要忠心回報。無論皇祖父立誰爲嗣君,我都會忠於嗣君。”
實在是太道學,太可恨了!
盧八娘真想推開他攬在自己腰上的手,掐住他的脖子,用力將他的愚蠢想法搖出來,她還想大聲罵道:“你難道傻了嗎!司馬家的先祖、皇祖父還有嗣君哪有我們自己重要!我們要先爲自己打算纔對!”
當然,盧八娘不會那樣做,她用力深呼吸了幾次,壓住了心裡瘋長的怨念。大時代將司馬十七郎打造成這樣一個人,而她自己在最初答應嫁過來的時候也是認可他正直仁義的本性,而且在他向這個方向成長的路上推過好幾把,現在想改變他的想法已經不可能了。
而且她也不確定想改變司馬十七郎的信念,畢竟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有一弊必有一利。很多時候她還是寧願司馬十七郎能夠堅守他正義,別的不說,如果沒有他的堅守,自己早就死在了吳郡的山林裡,現在哪裡還能與他在一起討論將來的事呢?而且放棄了道德禮法,她如何保障自己嫡妻的尊貴地位呢?
既然改變不了他的想法,盧八娘退而求其次,誠懇地說:“你固然是一片公心,但別人未必也會這樣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別忘了,你也是姓司馬的。”
司馬十七郎不吭聲了,能對自己說這樣的話的人只有王妃了吧,她是自己的結髮之妻,最關愛自己的人,所以才能這樣勸說。眼看着皇祖父不斷地老去,他再堅守道德禮義也會有私心,不可能不想到自已將來怎麼辦,他將放在盧八娘腰上的手緊了緊,“你放心,我知道。” Wωω◆ TTKдN◆ co
盧八娘從司馬十七郎所轉述的老皇帝的幾句話中分析,覺得老皇帝還是傾向安王繼位。他要司馬十七郎向他發誓忠於嗣君,應該是這個原因,畢竟誰都知道司馬十七郎表面雖然不露分毫,但其實與陳王更加熟悉。他們結識的時間更長,又已經結爲姻親,司馬十七郎王妃的弟弟娶的就是陳王妃的妹妹。
司馬十七郎一定也能分析出來,所以他立誓讓老皇帝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