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喜娘終於到了。看着她們氣還沒喘勻的樣子,就知道她們是怎麼趕着過來了。原來王府出了一件事,齊王的一位侍妾突然有了身孕,可齊王已經有半年沒進她的屋子裡,而查出的結果竟然是齊王妃親生的十三郎惹的事,齊王妃氣得要命,又要想辦法瞞住齊王。要做喜娘的兩位姑姑雖然與這件事無關,但她們也被拘在正殿裡不許出去。
看在平安許給每人千錢的打賞,她們偷偷地溜出來,一進門,便急忙過來說着吉利話,催促着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行共牢合巹之禮。
喜娘們的話語使屋子憑添了許多鮮活之氣,天氣已經漸漸暗了下來,燃起來的兩隻紅燭閃着跳躍的光,給所有人的臉上籠了一層朦朧。
一隻裝在木漆牢盤裡的烤豬被端了上來,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共同舉箸示意了一下,又用同一只瓠一分爲二所得的容器飲了酒,喜娘們將整個步驟簡化至極,接着就將他們送進了牀上,放下帳子匆忙告退了。
盧八娘聽到喜娘離開的腳步聲,馬上從牀上起來,看到桃花和平安還在屋子沒有來得及退出去。
因爲喜娘沒像娘子所說的那樣站在牀前,桃花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娘子明明說讓自己把她們弄走的。正想着自己是不是應該按奶孃告訴她的規矩關門退出,現在見盧八娘起來了,馬上過來問:“娘子,你一天什麼也沒吃,我去讓奶孃把做好的餛飩端來?”
盧八娘點了點頭,雖然她什麼也不想吃,但用吃飯作爲藉口贏得些準備時間還是蠻不錯的。
司馬十七郎也隨後過來了,他被安排躺在牀裡面,自然要落後一步。聽到桃花說餛飩,馬上就感到餓了,肚子還不爭氣地“咕嚕”一聲。
桃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餛飩是給娘子準備的,要知道娘子吃東西有多挑剔,今天又一直沒吃什麼。而司馬十七郎的肚子叫什麼!
奶孃當然不這麼想。娘子嫁了人,就要以郎君爲天,她們這些下人,自然也要敬着郎君。她端着一個托盤走了進來,將四樣菜擺在桌上,又端過兩碗餛飩來,先給郎君那份放好,再擺了盧八孃的,然後恭敬地行行禮道:“郎君、娘子,你們隨便用些。”
桃花已經將洗手的水送了過來,伺侯着盧八娘完成了她繁雜的清潔過程。
四樣菜有葷有素,搭配得宜,兩碗餛飩帶着湯水,上面撒着綠綠的香菜末,還冒着熱氣,盧八孃的食慾也上來了,她今天的中飯就基本沒吃,因爲盧家的幾個姑姑從早上起就對她教導起了爲婦之道,而後來她的母親又一直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的,想到要離開四夫人了,盧八娘就一直捏着鼻子忍了下來,但卻沒有一點想吃東西的心情了。
可就是這樣,盧八娘仍只是用匙盛了點湯喝,她不敢吃東西。剛剛與司馬十七郎並排躺在一起的感覺很糟,那麼別的她更沒法容忍下去。她覺得自己已經開始噁心了,爲了怕一會兒吐得太難受,她只有少喝一點湯。
司馬十七郎到了現在才感覺出自己餓極了,雖然那天盧八娘爽快地答應了要同他成親,可是沒到最後的時刻他一直在擔心盧家會悔親。
今天中午,他緊張得根本吃不下去飯。而晚上的婚宴,他只是在喝酒。眼下這樣香氣撲鼻的食物擺在了他的面前,他的胃口大開。
司馬十七郎風捲殘雲地將一碗餛飩吃下了肚,每一樣的菜他都吃下去了一大半,他這才注意到盧八娘基本什麼也沒吃,便關心地問道:“你怎麼不吃?”
盧八娘勉強笑了笑說:“剛吃了點心,不餓,我喝點茶好了。”
桃花早就泡了茶,這時用盧八娘專用的綠玉杯沖洗了三次後倒了一杯遞過來,盧八娘接過來後慢慢喝着。
司馬十七郎也放下了碗筷,看了桃花半天,桃花勉強拿了一隻早就準備好的白纏絲瑪瑙杯子,替他倒了一杯茶,非常不情願的遞了過去。
司馬十七郎接過茶,三口兩口喝了下去,看着盧八娘端着茶杯,慢慢地啜着杯中的茶,心裡焦急起來,可他要怎麼樣催促娘子纔好?雖然喜娘提前離開與他無關,可是他本也關照過平安,共牢合巹後就將喜娘送走。他怕喜娘看着行周公之禮的原因倒不是害羞,而是怕自己舉止失儀,丟人現眼。
喜娘提前走了,娘子心裡一定很不悅吧,她一定覺得被輕慢了。可自己若是留下喜娘,明天他就會成爲王府裡的笑柄,到那時,娘子也會難堪的,自己只能這樣做。
司馬十七郎想好了後,也下了決心,他一向很有決斷力,“等娘子喝過這一杯茶,我就提醒她該安置了。”他暗暗地看着盧八娘。燭光下的盧八娘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半垂着眼瞼,神情自若,這種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裡的風度是那樣的高傲,讓司馬十七郎神思恍惚,心動萬分,從第一次見面起盧八娘就特別吸引他。
但他很快就清醒了,盯着娘子的臉看個沒完,讓她發現了可不大好。於是便把目光移了下來,盧八娘喝水用的綠玉杯看起來價值不斐,幾近透明的玉石中帶着一抹綠色,流光溢彩,而握着杯子的那雙手卻更吸引司馬十七郎的目光,白嫩嫩的手形狀特別漂亮,因拿着杯子而突出的關節那樣的精緻,手指勻稱白嫩,略長的指甲呈粉紅色,在燭光和杯子的映襯下微微閃着的光澤。
“我們安置吧。”司馬十七郎心如擂鼓、嗓子發乾,終於看着盧八娘慢慢地將一杯水喝沒了,便努力用最溫和的語調說。
“哦。”盧八娘怔了一怔,再怎麼找藉口,也不可能真的躲過去這一關。儘管這些天給自己做了無數的心理建設,可現在盧八娘覺得自己還是無法接受。也許她是不可能像擺脫厭食症一樣幸運地擺脫她所有的心理問題。
她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把頭上、身上所有的飾品一股腦地摔在地上,脫下累贅的衣服,逃出新房,隨便去哪裡都好!
可是,盧八娘早已經下了決心,她不會突然改變計劃的。於是她仍着垂着頭,低聲說:“請郎君先安置,我去洗浴一下。”說着再次進了淨室。
桃花服伺她重新洗了一遍,幫她穿上了淺紅色的絲綢衣褲,外面只罩上一件大紅的外裳,頭髮上的飾品也盡數摘下,只鬆鬆地挽了一下。
出了淨室,司馬十七郎已經坐在了牀邊,但衣着依舊整齊,似乎在等着盧八娘。看着盧八娘出了淨房,便要攜她一同上牀。
“郎君要和娘子一起住,還不趕緊洗一洗!”桃花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說:“一身的酒味,難聞死了!”
說完後,桃花不放心,又叮囑道:“我已經替郎君準備好了熱水,就在屏風左邊的那隻浴桶裡,右邊的東西都是娘子用的,你千萬別碰!”
成親了就要住在一起,這樣才能生出小孩子來,這個道理桃花當然明白。可是娘子特別喜潔,司馬十七郎這個邋遢樣怎麼能行!
要是司馬十七郎知道桃花認爲他邋遢,他一定很不服氣。要知道他一早就徹底地洗了個澡,又裡裡外外換了一身新衣服,哪裡會邋遢?而且他是個很有眼色的人,與盧八娘相處時間雖短,但已經看出來,盧八娘異常愛潔。洗手就要洗上三次,還要用流水衝過,應該是愛潔成癖。在這種小事上遷就一下娘子,司馬十七郎倒沒有什麼反感,再說多洗個澡也不是壞事,平時不能經常洗是沒有那麼多的熱水而已!
只是這個叫桃花的小丫頭片子實在可惡!看自己就像看仇敵一樣。想當初攔住自己,差一點讓自己的計劃失敗的也是這個小丫頭片子。但司馬十七郎畢竟還是成功了,而且他大人有大量,所以就不屑於跟一個小丫頭片子計較,只是看了一眼桃花就向淨房走去。
桃花的話雖然不夠禮貌,但說出了盧八孃的心聲,她便象徵性地叫了聲“桃花!”以示喝斥。心有靈犀的桃花自然能聽出娘子真實的意思,只吐了吐舌頭,一點也沒有在意娘子的斥責。
看着司馬十七郎進了淨室,盧八娘揮手說:“桃花,你回去睡吧。”
桃花點點頭,心裡雖然還不捨,但她也明白,娘子成親了,一切都與以前不同了!以前娘子從來都讓她住在一間屋子裡的矮榻上,睡不着的時候就與她聊天,做了惡夢後也是叫自己的名字,只要自己點了燭火過去,娘子就不再怕了。
“娘子,你萬一睡不着,或者做了惡夢怎麼辦?我就在外間的小榻上住吧,只要你一叫我,我就馬上過來!”
“不用了,你跟奶孃一起住。”盧八娘勉強笑了一下,打趣桃花說:“這回沒人打擾你,可以睡個好覺了!”
“娘子!”桃花跺了跺腳,她特別貪睡,有時娘子在夜間叫她,總要多叫幾聲才能醒,醒了也是哈欠連天的,還有幾次在陪娘子說話間伏在牀頭睡着了。想到了這些,桃花就說了出來,“我真後悔,以前怎麼那樣貪睡,今後想陪娘子都不能了!”
“誰說不能了?”盧八娘說:“以後我還是要桃花陪着的,就是等桃花出嫁了,那該怎麼辦?”
“我不嫁!”桃花天真地笑着,“我一輩子陪娘子!”
桃花還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呢!盧八娘看她再次爲自己準備好了牀上的被褥後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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