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與此同時,淮北王府上還有一件喜事,旭兒過了一週歲的生日。
司馬十七郎很想爲兒子過一個隆重熱鬧的週歲,但盧八娘卻堅決反對,兒子只有一歲,生日過得盛大對他根本沒有意義,又勞民傷財,得不償失。
最後只在王府裡小小地辦了一個抓週宴,盧八娘在炕上鋪了一塊錦褥,上面放了些臨時湊出來的東西,有司馬十七郎的佩劍、淮北王的印信、筆墨書籍、還有帶着象徵意義的馬鞭、金銀錠等等。
旭兒爬上去快活地先把那柄劍抓到手中玩了一會兒,因爲平時司馬十七郎一直佩着,他想摸也摸不到,今天終於抓到手,當然很高興。不過小孩子的天性就是好奇,他又將印信、書籍等等所有的東西都拿到了手裡玩了一遍。
於是贊禮的朱家夫人就把一串串帶着美好祝願的話說了出來,大家笑着聽了,又在宴席上將淮北王世子狠狠誇了一通才散。盧八娘瞧着司馬十七郎聽着這些奉承話很受用,他一直相信七善觀道士的預言,對兒子有很高的期待。
小小的宴會過後,就要準備盛大的迎親宴了。淮北王雖然只是納側妃,但是因爲有着很重要的政治意義,規格就很高。
接親的隊伍就有兩千多人,還是在淮北王的兄長的帶動下,而送嫁的薛刺史出動了好幾千人,隊伍聲勢浩大,一路上與淮北軍大營往來通報行程,到了二月二十日,終於在淮北軍的接應下到了淮北軍大營。
這期間,一個土匪也沒遇到,非常之順利。
淮北軍大營裡一片喜慶氣氛,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早就侯在碼頭迎接薛表叔和薛祺娘了,雖然只是個側妃,但畢竟是淮北王的表妹,又是楚州刺史的女兒,他們要表示出自己的重視。
在一羣軍官們簇擁下,淮北王陪着薛表叔看了淮北軍的操練,然後就是宴飲,儘管因爲糧食不足,需要用糧食才能釀造的酒在淮北軍大營裡很稀少,但是今天楚州來的客人們面前還是擺了極香醇的酒——來自京城孟家的酒。酒宴之上,軍中雖沒有歌舞雜耍,但卻安排了舞劍、角鬥等,一樣的熱鬧非凡。
另一邊,淮北王妃親自將薛側妃接進客院休息,只等黃昏時成禮。薛表叔抽空看了看薛側妃的住處,新建成的小院雖然不在淮北王府的中軸線上,但卻是整個王府最新最好的院子,他帶着酒意拍着司馬十七郎的肩說:“你表叔和表嬸最後的一件心事就放下了。”
“表叔放心,我定能保表妹一生衣食無憂。”
薛表叔聽出了話裡的意思,但他還是滿意的,生下來就應該溺死的小女兒不但活了下來,還穿上翟衣成了親王側妃,一生也會不愁吃穿,死後能葬入皇家墓地,有人世代供奉,這樣也真不錯了吧。
於是薛刺史就徹底放下了心,與陪着他的諸位軍官們歡歌笑語。
黃昏時分成親的禮節卻分外簡單,薛側妃被從臨時休息的住所擡進了專門爲她準備的小院,在門前放了幾個爆竹也就完事了。陪着薛側妃嫁過來的薛氏九娘直接被當成僕役之流,根本沒有人提到她,古老的媵妾制早已經被時代淘汰了,跟着薛側妃嫁進來的就是陪嫁的下人,所以薛氏九娘根本沒有得到任何相應的待遇。
所有前來賀喜的女人們都直接被請到了酒席上,淮北王妃陪着大家一起說笑,並沒有請她們真正去觀禮。薛側妃命格不同尋常,不能見外人,而且來的都是正室夫人,所以大家也沒興趣去參觀一個小妾進門的過程。女人們在一起把酒言歡,話題更是多得不得了,到了宴罷時也一直熱鬧着。
盧八娘談笑自若,其實心裡卻一直惦記一件事兒,直到平安走進來輕輕在她耳邊說:“那邊得手了,非常順利,第一批船已經回來了。”她才真正放下心來,專心看廳堂中間的舞劍。
舞劍的是軍中的兩名小校,都出身軍戶世家,劍術優美中又帶着殺伐之氣,引得朱御史之妹——大家都稱她爲朱大姑的,突然間興致高了起來,拿了一把劍與二人對舞。
朱大姑四十多歲了,可以說是個命運多舛的人。人生的幾大不幸她都親自經歷了:少年喪父,父親被胡人所殺;中年喪夫,丈夫死於北伐;老年喪子,唯一的兒子死於前幾年的蘇峻之亂。這次淮北軍北上,朱家及所率部曲全部隨之而來,朱大姑便帶着嗣子也跟了過來,她對胡人的恨比山高比海深,她的家人或直接或間接死於胡人之手的要佔一半以上。
也正是如此,朱大姑從小便習得武藝,也算得上女中豪傑了。盧八娘請來幫忙的世家女眷就是以她爲代表的,在淮北軍中她頗得大家的敬佩。
朱大姑一上場,大家都歡呼起來,爲她加油,桃花也被感染了,也拿出劍來上前,與朱大姑並肩而上。
“聽說朱家不論男女,從小就都習武。”
“正是,我們朱家的兒女是一樣教養的,因爲當年老大人臨終前說過,到了亂世,男子固然要經歷苦難,就是女兒家也逃不掉,所以不再要把女兒嬌養得不懂世事了。”
“王妃手下的桃花姑姑功夫也真好!”
又有人說:“王妃,我們既然到了淮北,遲早會和胡人碰上的,不如我們女眷們也都習些武藝吧!”
“那好啊,”盧八娘當然一力贊成,“就讓朱大姑和桃花商議着把想學習武藝的女眷們組織起來,每天練上一會兒。時間久了,自然就能看出成效了。不只我們,還有撫幼所的女孩子們也要加上習武這門功課。”
盧八娘也注意到有幾位夫人露出不以爲然的神色,但她們卻沒有多少市場。淮北軍的家眷組成相當複雜,有士族女,有庶族,有軍戶人家出身的,有平民百姓出身的,極特殊的還是出身僕役的,這些人共同構成了一個新的集團,主流思想與京城裡貴女的圈子截然不同。
作爲這個新集團裡地位最高的盧八娘,她雖爲世家女,但是卻將這個新的集團帶入了一個相對平等自由,充分給大家機會的機制。雖然不是女權主義者,但盧八娘卻支持正室夫人形成一股力量,爲自己所用,形成一個支持自己的集團。
她希望這個集團越來越強大!
盧八娘正思索間,就見寧姑姑向她示意了一下,於是她起身進了後院,司馬十七郎正將身上一件灑了不少酒的寬袍脫下,見了她用抑制不住興奮的高亢聲音說:“薛表叔走後第五天半夜裡陳春煊的人把塢堡的門從裡面打開,柳真帶人沒費吹灰之力就進去了,聽說單糧食就有十萬石以上,別的東西更是不可計數!先裝好的兩隻船已經回來了,我去看看情況,你在大營裡,看住薛表叔!”
“十萬石糧食!還有別的物資!不可計數!”盧八娘也被震驚了一下,她幫司馬十七郎把裡面的絲綿袍繫緊,又穿上厚厚的皮裘,佩上劍,“小心一些,營內的事你只管放心。”
微暗的燭光下,司馬十七郎的眼睛亮得嚇人,盧八娘想自己也應該差不多,薛表叔出了楚州,柳真按約定好的時間帶人將薛家的塢堡搶了,所有的東西,都用船運回來。對外也好說,當然是土匪幹的!
薛表叔當初說土匪劫了他的糧食,土匪還沒有被抓住,他就把塢堡裡大半部曲帶出來送嫁,土匪焉能不利用這個機會打劫薛家?
然後淮北王手下在搜索土匪時發現了,於是趕緊調集兵馬,只是慢了一步,土匪已經將薛家塢堡劫了。但這沒有關係,淮北王的人不但把土匪打跑了,也將東西都搶了回來,還要一一交還給薛表叔。
只是東西的數量嘛,薛家塢堡裡有多少財物,剛巧薛表叔陪司馬十郎看過,就按當時的數目還吧。至於淮北軍從土匪窩裡奪回的東西,當然都是淮北王的戰利品。
司馬十七郎匆忙走了,盧八娘拉緊了身上披着的狐裘,夜裡的風很冷,但她的心卻燥動不安。不想立即回到酒席上,便站在了院門前向外看去,前面的營地裡閃着一簇簇的火光,陣陣笑聲在寒風中傳了過來,空氣中似乎能聞到酒香和肉香,而遠處看不到的碼頭,現在應該在緊急地將糧食、各類物資一一卸下,而更遠處的楚州,一艘艘滿載的船正向大營駛來,真是一場規模宏大的勝宴啊!
這批物資要暗地裡轉移大半,畢竟楚州的土匪窩裡也不適合有太多的東西。誰能信從沒傳出一點名聲的土匪有那樣雄厚的財力?薛表叔這樣自以爲聰明的人當然不少,但總還有真正聰明的人!
女眷們的酒席散得早些,盧八娘讓人去前營傳話,“王爺醉得很了,請十兄帶着大家陪薛表叔盡興。”
沒多久有人回來道:“薛刺史也醉了,十郎君正扶着回客院。”
盧八娘派了身邊的僕婦,“好好服侍薛表叔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