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御史迴歸本行後正氣浩然,南下的路上到處宣揚淮北王的豐功偉績,說到淮北軍風餐露宿、臥冰飲雪、奮力拼殺、血流成河的時候,老人家涕淚橫流,又說到陶耀光兩年前丟失同城這個重要的戰略要地,後來淮北王歷盡艱苦,損失了近千人才打下來時,老人家慷慨激昂。畢竟當了多年的御史,他認識的人又多,沿路每一處官府他都要停下講一講,感動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當他老人家到了京城時,京城裡的大街小巷已經到處在傳言淮北王的英雄事蹟,朱御史自然以爲全是他的功勞,其實盧八娘和孟白也暗中做了些工作,但這兩個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承認的,於是老人家覺得自己的感招力非同小可,更加地氣勢如虹。
最終同城的事皇上還是沒有做什麼判決,而是先放了下來,因爲他大約也想到了,他的旨意不可能真起到作用,如果判給陶耀光則司馬十七郎不會退兵,判給司馬十七郎,他纔不願意呢。
而齊王府惹出來的是非以淮北王被降爵,軍功折罪爲結果結了。表面上淮北王是吃了些虧,但其實盧八娘認爲司馬十七郎受損的只是表面,於淮北軍並無真正的影響,甚至還能增加同仇敵
愾之心。
就是京城中的風評,也有很多人是同情淮北王的,子不教父之過,父親兄長犯了錯,身爲兒子和弟弟的淮北王有什麼辦法,再說淮北王還遠在淮北!人心畢竟還是公正的,司馬十七郎的光輝形象還沒有從京城百姓的心中消去,很多人都知道他平定過吳郡和蘇峻之亂,又爲京城的百姓做了不少的好事。
不過,皇上不想因軍功再給淮北王封賞的目的總算達到了,淮北王確實是賞無可賞,封無可封了,又因爲先皇遺詔,拿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想這些辦法打壓。而司馬十七郎也頗受打擊,他對於王爵一向看重.
司馬十七郎在陌上花開的時候回來了,他看起來雖然瘦了,一臉的風霜,但是神態間卻愈加地果毅,舉手投足的威嚴讓旭兒遲疑着不敢上前相認。
盧八娘笑着推旭兒上前,“每天都要念一念父王,如今父王回來了,你卻不認識了?”
司馬十七郎早已經大步走上前將旭兒抱了起來,“兒子,父王回來了,快叫父王。”
“父王。”旭兒到了父王的懷裡茫茫然地叫了一聲,半年沒見,他早已經忘記了他的父王是什麼樣子了,可是父子親情卻是天然的,他很快就親密地抱着父王的脖子笑了。
進了屋子,司馬十七郎趕緊去看他的次子捷兒,捷兒已經三個月了,小臉白嫩嫩的,一雙上挑的鳳眼與盧八娘幾乎一模一樣,高高的鼻樑,小小的嘴,相貌極爲俊秀,讓司馬十七郎說不出的喜愛,將旭兒一手抱着對盧八娘說:“把捷兒放在我這隻手上,我要一起抱抱兩個兒子!”
當年說什麼抱孫不抱子的人哪裡去了?盧八娘一笑,把捷兒放在他的手臂上,“捷兒特別的乖,一點也不哭鬧,就是餓了,也只是小聲地哼幾下。”
“旭兒也乖!”旭兒在一旁大聲說道。
“旭兒和捷兒都乖。”司馬十七郎坐在盧八娘身旁,在每個兒子的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又轉頭親了盧八娘一下,低聲說:“王妃也很乖。”
盧八娘不敢說話,怕讓旭兒聽了去,便悄悄在下面掐了掐司馬十七郎的腿,倒惹得他更加放肆了,把頭靠在盧八孃的耳邊說:“你再掐,信不信我把兒子送出去,現在就把門關上。”
司馬十七郎一點也沒有宣揚,而是是靜悄悄地回了大營,但並沒有瞞着誰,還先去供着先皇遺詔的大殿行了禮,所以該知道的人自然會都知道的,盧八娘早聽到院子裡響起了腳步聲,寧姑姑正在與人寒喧,如果再不出去,總會讓人多想些什麼,畢竟淮北王府是這麼的狹小,而他們夫妻又是萬人矚目的中心。
於是她只得斜睨了司馬十七郎一眼,恨恨地鬆開手走了出去,笑着與走進門的司馬十郎夫妻說:“王爺回來了,正要請大家來坐坐呢。”
正說着話,司馬二十四郎和薛九娘也到了,然後陸陸續續地又來了些人,很快王府裡就坐滿了,盧八娘帶着幾個女眷坐在裡間聽外面的人說起這半年的事,慢慢有人激動起來,控制不住對朝廷不滿,“都說皇上聖明,哪裡聖明!若是真聖明,我們淮北軍打得多艱難,死了多少人他怎麼能不知道!”
司馬十七郎擡了擡手,說話的人趕緊閉了嘴,只是還不甘心,臉憋得通紅,只拿眼睛看着他,然後一雙雙眼睛看了過來,司馬十七郎緩緩地開了口,“大家心裡都有一股火,我自然也明白。不過我想先問一問:我們淮北軍爲什麼要北上?爲什麼要與羯人拼殺?”
“要知道我們不同於先前北伐的每一隻軍隊,不只受皇上的指令,士民的擁戴,我們是受了先皇遺詔的!”
“先皇在位幾十年,夙夜憂嘆,終日掛念故國家園、祖先寢陵。就是臨終時也念念不忘,於是留下遺詔給本王,本王接詔後,更是立下誓言,不復河北之地,絕不返京!”
“眼下朝中有奸佞小人,矇蔽聖聽,使得淮北軍受了不白之冤,但大家不要忘記先皇的遺願,唯一心進取,讓九州同歸華夏,將那些披髮左衽之人驅逐回他們的蠻荒之地!完成先皇遺志!”
“先前我心中亦有不平,不過今天回來後先去大營中給皇祖父的遺詔上了香,心中突然一片清明,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舉頭三尺有神明,很多事情都無需辯駁,只要我們心中以先皇遺詔爲信念,自不在乎世人評說!”
司馬十七郎這一番話說得大家都心服口服,皇上是天,可是先皇自然是天外之天,就是皇上也不可能不奉先皇遺詔,而淮北王這番話,越細細品味越覺得其間自有無窮的深意。
來迎接司馬十七郎的,都是留在後方沒有參加戰鬥的人,這些人大都是學者,文化程度總體還是很高的,所以他們在飛快地聽懂後,立刻又認識到這種思路的妙用。
特別是一位名爲邸榮的名士,他投奔淮北王已經快一年了,在這裡雖然過着倍受尊敬的生活,拿着不薄的俸祿,但卻一直沒有實現他兼濟天下的志向。淮北目前的形勢使淮北王把心思差不多完全放在了軍事上,對於文治就放鬆多了。
現在他從淮北王並沒有完全成系統的論述中抓到了其間的精髓,如何幫助淮北王擺脫皇上插手淮北事務應該是迫在眉睫了了吧,這正是自己的機會呀!邸榮心中盤算着回去後好好寫出一個計劃來。
就是盧八娘聽到淮北王說了這樣的話後也不僅沉思起來,看來這一次皇上的舉措徹底將司馬十七郎弄得與他離心了。這樣也好,司馬十七郎不走出這一步,是永遠也不會有成就的,盧八娘極樂見其成。
盧八娘清楚地看到,司馬十七郎已經形成了自己的思想系統,而這些理論在將來幫助他掃清前進的道路時是非常重要的。做爲一個團隊的領導者,如果沒有自己的信念,那麼是不可能真正取得成功,由此可見司馬十七郎在成功的路上走得越來越穩健。
雖然淮北王遠征回來,可大家卻都興奮不已,一直到了夜深才散去,女眷們早就離開了,旭兒和捷兒也早睡了。
盧八娘走進浴間,向坐在浴桶裡的司馬十七郎說:“聽說你受過傷,讓我看看怎麼樣了。”
在攻打同城時,司馬十七郎左肩中了一箭,他一直沒有告訴盧八娘,可盧八娘還是早就知道了。當時前線和大營相隔那麼遠,想做什麼都不可能,而且一軍統帥的傷情要算得軍事機密,也不可能大張旗鼓地說出去,幸好聽說傷並不重,後來又順利地痊癒。
“誰多嘴告訴你的?”司馬十七郎笑着說:“箭入肉並不深,也沒有傷到骨頭,早就沒事了。”
盧八娘早已經看到了他左肩上一塊深色的疤痕,那裡的皮膚扭成了類似漩渦一般的樣子,觸目驚心。她的手隨後輕輕地放在那上面,“還疼嗎?”
“早就不疼了。”司馬十七郎趕緊說:“其實中箭時也不太疼,就是把箭撥出來時有點疼。那時大家都嚇壞了,我就寬慰他們說,我小時候經常挨板子,受傷習慣了,所以我身上的傷好得都特別快,果然傷很快就好了。”
“自從你成了郡王,我還以爲你不會再受傷了呢。”盧八娘話語中帶着傷感。
“我是主帥,哪裡有那麼容易受傷!”司馬十七郎已經握住了盧八孃的手,“這一次不過是碰巧罷了,別擔心。”
司馬十七郎經歷過幾次戰爭,以前都很安全。但這一次出事並不能算是偶然,盧八娘輕聲說:“胡人的武力確實強悍。”
原來王妃心裡全都明白,司馬十七郎就勢環住她的腰,把頭靠了上去,“別擔心,也別怕,有我呢。”
在司馬十七郎出征期間,盧八娘確實擔心,也非常害怕,只是她一直不肯表現出來,現在她終於承認了,“總算你得勝回來了。”
“真對不住你,生捷兒時都沒能回來。”
“你回來又有什麼用,難道捷兒就不用我自己生了嗎?”
“雖然不能幫你生孩子,可是總能親手給你喂一碗雞湯吧,”司馬十七郎胡亂在身上擦了擦,披上一件外袍抱着盧八娘回臥室,在她的耳邊問:“那時你一定非常想我,是不是?不許否認!”
“是想了,而且還很想。”盧八娘喃喃地回答:“淮北形勢越來越好,你的屬地也越來越多,你也逐漸屬於更多的人,能分給我和孩子的時間更少了。”
在這種時候,司馬十七郎不再是書信中那個正人君子的樣子了,書信有可能被別人看到,但閨中的密語卻不可能傳出去,於是他甜言蜜語地哄着盧八娘,“我心裡最重要的就是你和兩個兒子,每天睡前我都在想你們在做什麼呢?睡沒睡?兒子鬧了你沒有?睡不着的時候就想,要是能抱着你該有多好!”
盧八娘知道這話肯定有水分,司馬十七郎在軍中忙起來連飯都吃不上,哪裡能天天想着自己和兒子呢,但她還是願意聽,而且相信司馬十七郎若是有時間有精力時也真會想到自己和兒子的,這已經很難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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