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又過了五六日,盧八娘越發覺得沒精打彩。她倚在榻上自嘲地笑了,大風大浪也沒少經過,怎麼至於這樣。但想歸這樣想,身上卻倦得很,一絲也不想動。又想,恐怕也是天太熱了,因皇上身子不好,這兩年都沒有去避暑山莊,司馬十七郎自然不能去,今年形勢又這樣,她便也留在京中了。府中當然要比山上熱得多,整日裡放着冰也不能消除悶熱之氣。
寧姑姑又找安老先生診脈,安老先生卻不肯來,“只管養着,沒事的。”再退而求其次要個方子,也不肯給,只說:“用不着,好生歇着就行。”回來後與成姑姑兩個嘀咕,“要麼讓長史去請個御醫回來,別誤了事。”
盧八娘聽了馬上說:“你們就是找了御醫來我也不看,再說這樣熱的天,我什麼藥也不吃!”這時候丸藥極少,吃藥就是湯藥,大熱天的吃又苦又熱的湯藥,盧八娘纔不肯呢。
寧姑姑沒了奈何,暗地裡找桃花,“王妃心裡不痛快,什麼也吃不下,大家不知怎麼好,你過來陪王妃吃飯吧,看你吃什麼都香的樣子,沒準兒王妃也能多吃半碗飯。再者你一向是最有面子的,傍晚涼爽時再陪着王妃到園子裡逛逛,等王爺回來,王妃的心病自然沒了。”
桃花已經生了一個兒子,現在又有了五個多月的身孕,心性卻沒有多大變化,聽了寧姑姑的話,便將晚飯一樣樣擺在了盧八娘面前,“王妃,今天是奶孃特別下廚做的菜,清炒百合,最是解暑;銀耳雪梨,加了冰呢,還有這條魚沒放一點油,只是清蒸,但味真鮮,我聞着都要流口水了……”
盧八娘一點食慾也沒有,聞着魚腥味還不大舒服,打斷了桃花的話,“你拿去吃吧,安老先生說我這兩天脾虛,沒胃口。”
“不想吃飯,那吃塊點心?”桃花趕緊將盧八娘平時最愛吃的抹茶味的小點心遞過來,“這還是下午我遣人到孟府裡讓他們現做的,平時王妃頂喜歡。”
盧八娘什麼也不想吃,看桃花大着肚子還在照顧自己,只得拿了塊點心硬吃了下去,然後就覺得有些不受用,趕緊揮手說:“吃好了,你也是有兒子的人了,趕緊回家看孩子吧,將這桌子的菜都帶回家吃。”
“小虎有他奶奶和二弟妹看着,並不用我。”小虎是桃花兒子的小名,生下來就是田函母親的心肝寶貝,她只是聽盧八孃的勸告自己餵奶,其餘的一概不操心,倒也合了桃花的心意和脾氣。
說起桃花嫁到田家,算得上順心如意。她素來是個沒心沒肺又極大方的人,有細君這個合格的後媽在一旁照應,兒媳婦的難處她一點也沒嚐到,田家反倒個個捧着她。
原來田函是長子,下面還有七八個弟弟妹妹,到了婚嫁年齡的也有三四個,家裡窮,相貌又都如田函一般的醜,沒有一個訂親成親,田家父母早就愁得白了頭髮。自從這個王妃身邊的丫頭嫁到田家,田函從軍戶一下子升到了校尉,然後家裡蓋房子買地,次子順利地娶了媳婦,長女帶了像樣的嫁妝嫁了出去,三子和次女訂了親事,家裡的吃穿用度都升了好幾個臺階。家裡人就差把桃花當成了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養得桃花心寬體胖。
桃花不急着回家,看盧八孃的神情對桌上的菜很有幾分厭煩,趕緊又端了出去,幾分鐘後她又進來了,“王妃,我們去園子裡走走,這時候外面也不大熱了。”
橫豎都覺得不舒服,這兩天又沒怎麼動,盧八娘就出了門。郡王府的園子不太大,但湖光水色、山石亭臺倒也都全,點綴着各種花木。一天的酷熱過去了,此時終於起了一縷縷的微風,將水面吹皺,映着夕陽的餘暉,金波灩灩,盧八孃的心就靜了一靜。
然後她就看到一株杏樹,杏花早已經落沒了,上面點綴着好多小小的青杏,讓她莫名地喜歡起來,“給我摘個青杏嚐嚐。”
桃花生過兒子後着實胖了,現在又挺着五個月的肚子,可她也不用別人,揮手讓後面端着小凳的人過來,將凳子擺在樹下,踩了上去,伸手夠住了一條杏枝,挑最大最好的摘下來兩顆,早有人將帶着的水拿來逑矗幟門磷硬糧刪壞萘鬆俠礎
盧八娘咬了一口,杏子還沒成熟,只有很薄的一層果肉,酸酸的,非常可口,接連將兩顆杏子都吃了,她還想吃。而且這心情還非常急切,便攔住衆人,自己站到了凳上,摘下一個青杏,來不及洗便放進了嘴裡,心想這時候沒有農藥,枝頭上的杏子是極乾淨的,洗不洗並不打緊,一連吃了五六個也沒停下。
桃花在下面笑了,“王妃怎麼跟我懷小虎時一樣,偏愛吃青杏!”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盧八娘突然間什麼都明白了——她懷孕了!
可這怎麼可能?自己已經吃了絕育藥,而安老先生的解藥還沒有配好。盧八娘雖然找不到原因,但卻明白自己被騙了,而前安老先生前幾天就應該診出自己有了身孕,只是他不肯告訴自己而已!
“有孩子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盧八娘完全懵了,一時間頭暈目眩,然後她就從凳上栽了下去。
“王妃!”
“出血了!”
“把軟轎擡過來!”
“快去找安老先生!”
周圍亂成一團,盧八娘早被一羣人七手八腳地擡回了屋子裡,安老先生也急忙到了,他喘息着給盧八娘診了脈,就沉着臉坐到了一旁,“你們都出去,我有事要單獨對王妃說。”
“王妃?”寧姑姑用疑問的語氣問。
盧八娘睜開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示意她聽安老先生的話,又向桃花看了一眼,就見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桃花和寧姑姑最後關上了院門也出去了。
安老先生靜默不動,一絲聲息都沒有的氣氛很讓人壓抑,讓盧八娘等了一會兒忍不住了,便帶了些怯意地問:“孩子,孩子沒了嗎?”
“你是故意摔下來的?!”安老先生的聲音就像刀一樣割着盧八孃的心,“你不配做王妃!不配做女人!不配做人!”
“不,不是。可是孩子還是沒了,對不對?我聽到他們喊出血了?”盧八娘第一次被別人罵成這樣,可她顧不得了,只是想問孩子怎麼樣了。她確實沒想要孩子,可是聽說孩子沒了,心裡說不上的難過,不覺中,她的聲音顫抖着,完全沒了平時的頤指氣使。
“你現在對我說,你想怎麼辦?”
“孩子還能保住嗎?”
“孩子什麼事都沒有,出血是不小心擦傷了一塊。我做的孽,我已經還清,死也能瞑目了。”安老先生神奇般地平靜下來說:“至於你,好自爲之吧。”
“對了,你要是不想要孩子,從那麼低的凳子上跳下來是沒有用的,至少要從幾丈高的地方跳下來,那樣你也會一起摔死的。”安老先生說完一揮袖子走了出去。
“王妃,王妃!”桃花在盧八娘耳邊輕輕地叫着,她在院門外聽到安老先生大聲地喊了些什麼,然後就怒氣沖天地走了出去,她便趕緊跑回了院子裡,就見王妃像失了魂一般,雙目無神地盯着牀帳上方,一動不動。
王妃和安老先生間肯定有什麼不對,兩年多前安老先生剛回來時就與王妃說了些什麼,也是這樣大喊大叫的,要知道老先生平時從不高聲說話。而且安老先生雖然每半月都要給王妃診一次脈,但幾乎不說話,神態間還很嚴厲,自己曾問過王妃,可王妃只吩咐自己不要多嘴多事。
桃花並不擅長思考,她也從不喜歡去思考,上前輕輕的推了推盧八娘,又焦急地問:“王妃,怎麼了?”
盧八娘瞧了瞧桃花,“你先出去吧,也不要別人進來,我想靜一靜。”
“王妃你的傷怎麼辦?還有衣服沾了泥,總要先換一下……”
“桃花,出去!”盧八娘重複了一句,語氣放得很重。
“是。”桃花不敢再說,輕手輕腳地走了,將跟進來的一衆人都帶了出去。在院門前,與剛剛攔着安老先生問了情況的寧姑姑正好迎面碰上,“王妃要靜一靜,不許人進去。”
“王妃有了身孕了!”寧姑姑興奮得根本沒有聽到桃花說的話,用手推着桃花,“我們趕緊進去看看,問問王妃想吃什麼吩咐廚房做了過來,不行,得把奶孃請來做,她最知道王妃的口味,還有王爺那裡,要差人給王爺送信,盧府那邊也要派人去,還有去給何側妃上柱香,遣人去雞鳴寺還願……”
桃花攔住了她,“寧姑姑,王妃讓我們都出去,她要靜一靜。”
“靜一靜?”寧姑姑愕然,但很快她明白了,“我們先不要進去了,把該做的事都做了,讓王妃靜靜吧。”
成親已經六年了,王妃纔有身子,雖然平時談到孩子時總是非常淡然,但王妃心裡的焦急寧姑姑自認是完全理解的,郡王對嫡子的盼望也一定會加重王妃對孩子的期待。幾年的望眼欲穿,一朝得以實現,王妃肯定喜不自禁,她想靜一靜也很正常。
寧姑姑笑了笑說:“實在是太歡喜了,我也要靜一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