滌塵山莊裡又開始新的一輪秣兵厲馬,炎熱的夏天,司馬十七郎並不肯在山莊裡乘涼,每天出去練習騎射不少於四個時辰,這時與他上次一起出門受傷的人,除了殘疾了的那個護衛和平安外,傷勢也都完全好了,大家每天在一起苦練。
這一天,司馬十七郎帶着一衆護衛們出去了,盧八娘在屋子裡習字,聽到院門前有男人的聲音,她擡起頭,從窗子裡向外看去,是池樑在與寧姑姑一個門裡一個門外地低聲說着什麼。她便叫過桃花,“去把池師兄請過來說話。”
池樑是個美男子,身材欣長,皮膚白皙,眉眼含笑,否則也不會有花樓裡的小娘子情願倒貼一直與他保持關係。被請進華清院裡後,池樑有些侷促,他與司馬十七郎一起長大,在一起不太拘禮節,卻對盧八娘不敢放肆,這時候的人們非常重視出身,盧氏女對池樑來說高高在上,所以他趕緊拱手行禮,“娘子有何吩咐?”
盧八娘微笑着請他坐下,又讓桃花上茶,和藹地問:“池師兄有何事到華清院?”
池樑本就只靠着榻的一角半坐着,聽了盧八孃的問話馬上站了起來,臉全紅了,但猶豫了一下後還是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是想問問如玉是不是病了,好幾天沒看到她。”
和盧八娘猜測的差不多,如玉的事情一點也沒有泄漏出去,一般人也不會注意到,只有池樑正在追求她,自然要過來打聽。估計司馬十七郎也沒有告訴他實情,於是他便在大家苦練騎射時偷偷回院子裡問寧姑姑。
“池師兄是郎君的師兄,不必如此客氣,請坐。”盧八娘笑着說:“如玉犯了錯,不能留在山莊裡了。池師兄找她有何事?”
“沒,沒什麼事。”池樑沒想到能聽到這樣的答案,有些不知說什麼好。
盧八孃親切地說:“池師兄有什麼事情只管對我說,我若是能幫忙一定會幫的。”
池樑不敢直視盧八娘,他的目光落在盧八娘如煙霧般的輕紗裙上,再聽着這溫和的話語,慢慢放鬆了心情,“我過了二十還沒娶妻,原想如玉能……”饒時池樑臉皮夠厚,說到這裡也有些不好意思,又怕娘子因此對他生厭,就停住了。
盧八娘沉吟了一下,“嗯,此事是我思慮不周了,不知池師兄想結一門什麼樣的親,只管對我說,我來想辦法。”
池樑一時以爲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剛到山莊時他就看上了細君,求了司馬十七郎,可是十七郎告訴他娘子手下的人婚嫁要由她們自己同意,結果細君看上了桃花爹。原以爲自己對娘子說了,娘子也會這般說辭,沒想到娘子竟說要幫自己娶妻!他用手暗暗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確認自己沒有昏了頭,又怕自己讓盧八娘等的時間太長,馬上說:“只要家世清白的姑娘,不嫌棄我就行。”
池樑一點也沒看到司馬十七郎光明的前途,確切地說他並沒有相信司馬十七郎很快就能出人頭地,否則,他等一兩年後再說親,肯定就不會只是如此的條件了。自從到了山莊後,他已經覺得境遇比以前好多了,不像以前根本娶不上親,所以急着想趁着現在的好機會做成一門親事。
盧八娘當然不會提醒他,她之所以把池樑請進來,也正是要給他許一門親事。當然她做這樣的事情不會是沒有目的的。
漢高祖劉邦稱帝后對呂后和長子不但沒有一點感情,反而討厭萬分,但他始終沒有廢了呂后和太子,一方面是因爲世俗禮法的限制,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呂后與他一同打下江山,與朝廷中的大部分重臣是一個利益集團的,大家都支持呂后。
現在司馬十七郎雖然還沒能成功,盧八娘也相信他不會虧待自己,但不妨礙她爲自己的將來多做準備。在個時代,女人畢竟是天生弱勢羣體,她無法自己出面爭得權力,所以得到了利益會集中在司馬十七郎手中,她想要保障屬於自己的利益不會被別人搶走。
盧八娘必須培養自己的勢力,不但要控制自己原來的手下,對於司馬十七郎的人也要盡力拉攏,與他們結成不可分割的、由共同利益連結在一起的團體。聯姻,就是最簡單有效的方法,池樑正是個合適的人選。
池樑娘子的人選,她本也矚意如玉,沒想到如玉有了別的心思。不過,這也沒什麼,只憑着池樑是司馬十七郎師兄的身份,將來池樑只要不背叛,就會有不錯的前途,認清這個事實的人自然有,願意把女兒嫁過去的也不會少。
盧八娘對一旁的寧姑姑說:“這事就交給姑姑吧,一定給池師兄結一門好親,家世要清白,女孩要漂亮,陪嫁也要豐厚。訂親和成親這些事情都由姑姑張羅,用錢只管從我這裡取。”
寧姑姑上前躬身答應,“娘子放心,我一定爲池郎君選一門好親。”
“多謝娘子!多謝娘子了!”池樑聽到這樣的話,驚喜萬分,要跪下來叩頭,被攔住了便連連拱手行禮。心裡自然覺得娘子是個大好人,甚至連有這麼多年交情的司馬十七郎都要排在她後面了。
池樑走後,寧姑姑對盧八娘說:“我孃家叫綠袖的侄女,娘子覺得她可好?”
“綠袖不是許給了陳家的大兒子了嗎?”盧八娘自然記得,綠袖本來也在她身邊侍侯,因爲有婚約,便早就放她出去了,算起來現在應該已經成親了。
“本來是要成親的,可陳家大出郎事了,年前與鄰郡的那幫人撞上,我們這邊死了兩個,其中的一個就是他。”
這事情盧八娘也知道,只是原來沒有將人對上,聽了後埋怨寧姑姑道:“姑姑怎麼不早對我說,好把綠袖接過來。”
“消息傳過來時娘子在盧府,本就多有不便,我哪能拿這小事來煩你。”寧姑姑解釋道:“已經過了大半年,綠袖那邊也該把陳家大郎放下了,日子總要過下去,她自然也得嫁人。池樑就很好,將來必定有出息。”
寧姑姑是盧八娘身邊最重要的人,自然有眼光,她當然明白池樑會有錦繡前程,所以一有機會就將孃家的侄女許給他。
“確實是一門好親。”盧八娘也點頭,綠袖的未婚夫在成親前死去,一定會有人說命格不好之類的,在原來的圈子裡許親不容易,而嫁沒有交集的池樑卻沒關係。
說起來這時代女人改嫁是平常的事,更不用說綠袖這樣還沒成親的,更沒有守寡的道理。綠袖很有頭腦,知道怎樣做纔是最有利的,將來對自己拉攏池樑一定非常有好處。
“如玉這孩子本來瞧着很機靈,也不知怎麼就豬油蒙了心,竟想私下爬郎君的牀?”寧姑姑想起了如玉,說起來也是從小看着長大的女孩,不禁嘆氣道:“犯了這樣大的錯,娘子心善,沒當時一頓板子把她打死。”
“是我派她去伺候郎君的,若是有什麼,我自然不會怪她。”盧八娘淡淡地說,雖說她不會直接懲罰如玉,可是如玉還是要爲此事付出不少的代價。她身邊的人分外有面子,成親時的賞錢可不少,這些沒了不算,最主要的是如玉的家人,勢必因爲她會受牽連,失去了盧八孃的信任,再不能進入她生意的核心了。而且爲了避免生意的秘密泄露,他們也會受到一定的行動限制。
寧姑姑一點也不同情如玉一家,雖然娘子沒有讓大家寫下身契,但其實大家都是娘子的人,沒打沒殺就是娘子的仁慈。但她一直覺得娘子對此事的態度有點怪,若是別的娘子,把如玉打死都不算什麼,可自家娘子從頭到尾也沒有一點的火氣,看樣子,若是如玉不鬧出上吊的事,她都會將此事完全揭過去。哪一個與郎君成親沒多久,恩恩愛愛的小娘子能這麼做呢?
想到這裡,寧姑姑馬上將自己的思路停了下來,娘子的想法本來就不自己能猜測的,自己也只要記住,娘子要的是完全爲她效忠的人;只要聽娘子的話,就能過上好日子就行了。於是她發自內心地笑了,“綠袖倒是有福的,平白得了這樣一門好親事。”
盧八娘對跟過自己的人非常照顧,也肯爲他們着想,她提醒寧姑姑,“池樑有些花心,他在花樓裡還有個相好叫嬌娘,聽說來往好幾年了。”
“花樓裡的人算什麼,從那裡出來的做妾都不夠資格,用不着放在眼裡。”寧姑姑如這個時代的平常人一樣,對此並不在意,轉而與盧八娘談起了綠袖的嫁妝,“我哥哥有五個兒子,女兒只有一個,偏疼得緊,給她準備了兩萬錢的嫁妝,我無兒無女的,也給她添兩萬錢,娘子看可夠?若不夠我還能再添些。”
“夠了,”盧八娘又笑着說:“還有一件事別忘了,郎君曾說過,以後給池師兄的錢都不要交到他手中,怕他隨便用光,現在是交給池師父,成親後自然要交到綠袖手中。”
寧姑姑會心一笑,“綠袖一定會管好池郎君的錢!”
池樑未來的生活就這樣被盧八娘確定了下來。因爲女方是寧姑姑的侄女,她便不好做媒,請了範姑姑與池師傅提了親,池師傅聽說是盧八娘幫忙尋的親事,馬上就同意了。又聽範姑姑說綠袖是一個家資頗豐的良家子,臉上的笑意就不曾下去,拿出自己所有的積蓄作爲聘禮。
盧八娘自然讓範姑姑將池師傅那點錢送了回去,讓人備了像樣的聘禮給池師傅看過後送往寧家。池師傅無限感激,池樑是他過繼來傳承香火的,他一直沒成親也是池師傅的一塊心病,於是親自過來給盧八娘叩頭感謝。
盧八娘自然不會受他的禮,她笑着讓人扶起池師傅說:“郎君的師兄,我自然應該管的。等師兄成了親,家裡有了媳婦,師傅只管享福就行了。”
盧八娘此舉雖然不至於徹底收服池家叔侄的心,但很輕易地讓他們與自己的關係更進了一步,由原來良好的印象上升到有了不錯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