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司馬十七郎打算着自己的親事的同時,盧八娘也在算計着自己的親事。
一頭扎到了這個世界,剛剛將艱苦創業的日子過去,又要面臨着新的問題,她到了適婚的年齡。着祖父命令父母帶她回京,她成了籠子裡的小鳥,命運完全被別人握在手中。
她的祖父,也就是盧家的家主,當朝的右丞相,早就有話,家中所有郎君娘子的親事都要由他點頭才行,當然包括庶子的兒女在內,誰也不能自作主張。這也沒什麼奇怪的,盧家的郎君,身份尊貴,尤其是嫡子,僅次於皇子,結親可不比尋常人家。至於盧家的娘子,那就更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了,如何利用好這些娘子們,可是比給郎君們娶親還要重要的事。
身份最高貴的嫡女要結親於皇家、士族大家,讓將來的皇帝、各大家族的家主都與盧家有親;庶女們可以做妃嬪、大人物的填房,與差一些的世家結親,或者用以拉攏一些門第不高的青年才俊。更有沒落的士族之家,將庶女嫁給家資豐厚的庶族,以收取大量的聘資,當然盧家根本看不上這樣不入流的手段。這就是盧八娘探明瞭的消息。
崔盧兩家是當下最爲高貴的兩個士族大姓,在士族譜上甚至排在皇室司馬氏之上,但世人一直稱崔盧而不稱盧崔,當朝的左丞相是崔家的人,而盧家只能屈居右相,這些差距的由來就是上百年前崔盧兩家嫁女所造成的。
崔家與當時的秦王結親,後來秦王登基成了天子,幾代的太子都娶了崔家女,就是今上的嫡妻,現在已經大行的皇后也是姓崔的。她的長子,原來的太子也娶了崔氏女做太子妃。嫁女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太子爲帝后的嫡子,聰明睿智,可天妒英才,不到而立之年竟先於皇帝沒了,接下來的十多年,皇上一直沒有重立太子。皇后在皇太子沒了後也很快病逝,眼下同爲妃嬪所出的齊王和魯王在朝堂上明爭暗鬥,尚不知鹿死誰手。
誰當了皇上,對盧家這樣的世家,是沒有太多關係的,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族,幾百年來朝廷幾經更替,但世家屹立不倒,不管是誰做皇帝都要用世家,但想要盧家更上一層樓,那可要用心去算計了。
眼下,太子的早逝給盧氏壓倒崔氏的機會,自從太子沒了後,崔家和盧家各懷心思,開始支持自家派系的皇子,齊王一向與崔氏親近,齊王正妃是崔氏女,魯王則娶了盧氏女,通過姻親,他們結成了天然的同盟。
那以後,齊王嫡子們更是紛紛娶了崔氏女,魯王家的嫡子們則都娶盧氏女,形成壁壘更加分明的兩派,兩大家族又一次角力,齊王若是登基,崔氏會更進一步地壓倒盧氏,而魯王登基,盧氏就會翻盤。
太子的角逐,還攪動着更多的利益,每個家族需要更加努力地擴張自己的勢力,聯絡團結世家、朝臣、名士等方方面面的勢力。盧右相在這時豈能不重視兒孫們的聯姻?他有時還覺得自己家的小娘子實在不夠,現在努力生肯定是來不及了,但可以爲下一代的家主做準備,幾個兒子孫子房裡人少的,這幾天他都讓人送去了美貌的姬妾。
盧右相打算將家中這幾個過了十六歲待嫁的娘子們許給什麼人,盧八娘也知道了個大概:祖父的兩個老來女,也是她庶出的小姑姑,已經許了兩戶不上不下的世家,用來拉攏他們;而比自己大幾個月的盧七娘是長房的嫡女,準備與崔家的嫡長孫成親;而自己與比自己小几個月的盧九娘,祖父還沒有拿定主意,實在是來求娶的人太多了。
不論盧八娘和盧九娘嫁到哪一家,都比不了盧七娘,她嫁到崔家,成爲崔家的宗婦,會有一片光明的前途。崔家和盧家一直在努力打壓對方,但這兩家的聯姻始終沒有斷過,甚至在代代的嫡系子女中都有。現在的崔家的老夫人就是姓盧的,而盧右相自己及他的長子媳婦則姓崔。
這一點也不難理解,兩家固然都想做士族譜上的第一家,但除了自家,又只認對方是與自家相差無幾的世家門第,娶妻嫁女,從沒停過聯姻。
世家就是這樣的,就像一株株長在一處的大樹,每株都努力地爭奪陽光雨露,開枝散葉,但他們的根系早就盤結在一起,隨便挖出一株來,其餘的就是不死,也會元氣大傷。
所以儘管崔家和盧家矛盾重重,但嫁到崔家卻沒有什麼可擔心的,盧八娘雖然非常心動,可是全面衡量後,她卻沒打算把這門親事搶過來。
做爲庶子的女兒,她和身份天生就差了盧七娘一籌,而且這種差距在這個時代是很難彌補的。若想爭奪崔家宗婦的位置,她的付出不會小,而結果卻很的難預料。她認爲崔家再高貴,也是士族之一,而士族譜不是固定不動的,她並不認爲崔家會在未來的幾十年一直保持着領先的地位。
其實盧八孃的本意也不是非要嫁入高門,她的目標不過是想享受一個自在的、不同上一世的人生,做一個相對簡單的人,吃喜歡吃的,看喜歡看的,玩喜歡玩的,樂自己想樂的。就像普通人一樣,只不過,想做到這些,在眼下這個生產力低下、階層分明的社會並不容易。
首先盧八娘不可能像前世一樣,靠自己拼博成功,做一個單身貴族。世情、律法、家族,每一樣都束縛着她,而這一切,她不可能靠一已之力完全掙脫掉。
就如現在,她明明有了一些財產,但在盧家連一件好一點料子的衣服都不能穿,要知道四房雖然是沒分家出去的庶子,但他們的財產有多少,祖父心裡都有一本帳,若是突然不對了,誰也沒法說清楚。甚至盧八娘對這裡的父母也不能合盤托出自己的幾項生意,她的父母一個愚忠愚孝,一個軟弱無能,只會要求她一切聽從祖父,服從家族的安排,哪怕被當成一樣貨物被賣掉。
偷偷有了私產不能外露,衣錦夜行,並不是困擾盧八孃的主要問題,她早就過了要穿着最時髦的衣服炫耀的年紀了,但她總要保障自己的財產不被人侵佔吞掉吧。要知道在這裡,士族高官們想侵佔庶族或良民的財產,簡直容易得很。
她在京城開的鋪子,每年都要遇到幾次強取豪奪,要保住自己的財產,實在太難了。在這裡如果你沒有靠山,那隻能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
想解決這個問題,唯一的辦法是擁有掌控自己的能力,並獲得權勢,出嫁是最容易的途徑。成了親,就可以公開的擁有嫁妝,參與到家族中的事務中,甚至掌控一個家族。
而且,盧八娘嘆了一口氣,她也想嘗試一次婚姻,嘗試一下正常女人的生活。就像自己現在能夠正常的吃飯,正常的生活一樣,也許自己也能夠正常的接受男人?
不過,盧八娘又嘆了一口氣,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像一個真正的女人一樣去愛一個男人了。哪怕現在她想到要嫁人,還能夠如此的平靜,沒有噁心得吐出剛剛吃下的所有東西。
這與自己剛到這裡時,看到一塊棗粗糙的麪餅而生出了食慾一樣,這具身體對純粹的生理需求非常的敏感,雖然思想卻完全是自己的。而自己並不是個只有十六歲的少女,把前世的生命和到這裡的幾年光陰都算上,自己已經是幾十歲的中年人了,有了成孰的觀念,明辨是非的能力,而少女般天真的對愛情的憧憬早已埋葬在她真正的十九歲花季了。
盧八孃的前世是活活餓死的,同樣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人們可能不會相信,但那確實是她真正的死因。當然在醫院出具的死亡診斷和發表在報紙上的訃告中,她的死亡原因應該是車禍,這是她死前的安排,不知爲什麼,她實在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真實的自己。
但誰又能知道在她死後,她的一些隱秘會不會被人挖出來呢?她那時也算得上是個名人了,小報、雜誌、網絡應該不會放過她吧?還有她最後託付的律師是不是完全可信?收到她大筆饋贈的員工們會不會像她所要求的那樣對她的一切保持沉默?
這些問題盧八娘早就不再糾結了,成爲這個世界的人後,她決心把過去徹底埋葬。而且她也取得了很多進步,最大的就是她已經擺脫了厭食症對她的折磨。盧八娘看了看自己豐腴的手臂,輪廓非常的完美,加上如雪的肌膚,比唯美的石膏塑像多了真人的柔軟質感,勝過世間任何的工藝品。
是啊,自己現在的體重是前世最後時刻的兩倍還多,那時的她也不願看自己的身體,浴室中的鏡子早已取下,即使是盛夏,她也穿着長衣長褲,每天都要在繁複的化妝後纔出現在人前。回想起過去的皮包骨,現在的盧八娘儘管每天都嚷着要減肥,可還是沒有捨得真的減下去一點的重量。
而且,從科學的角度,女人身上的脂肪天生要比男人多一些,略胖些纔是真正健康。
“娘子,你這幾天吃不慣府裡的東西,人都瘦了。奶媽蒸了榆錢糕,趁熱多吃幾個。”奶媽拎着一個食盒進來,將熱騰騰的榆錢糕端了出來。
“我哪裡瘦了?”盧八娘正欣賞着自己的手臂,白嫩嫩的小手輕輕地捏了一下手臂上的凝脂,感覺真的不錯。她斜睨了一眼奶媽說:“其實我應該減減肥了。”
但撲鼻的香氣讓盧八娘口中的唾液分泌立刻加速,這具身體就是這樣的饞,尤其對各種甜點沒有一點點的抵抗力。
桃花則跟在奶孃後面端了一盆水進來,伺候着八娘洗了手,又換了一盆再洗一遍,第三遍是拿清水沖洗的,桃花用一個小瓢舀水,下面放置接水的大盆,替盧八娘細細地衝洗着,沒有自來水就是這樣的麻煩。要知道盧八娘雖然戰勝了厭食症,但她還是有着嚴重的潔廦以及其它很多難以解決的問題。
終於盧八娘認爲她已經洗淨了手,用一塊放在托盤裡的乾淨綢布將手擦乾,拿了榆錢糕放進了嘴裡,“好清香!”
“這是我一大早爬到榆樹的頂上摘到最新鮮的榆錢。”桃花笑着說:“我記得去年,直到榆錢都沒了,娘子也一直沒吃夠榆錢糕,”
盧八娘吃了幾塊榆錢糕,緩解了口腹之慾,就重新回到了一直困擾着她的問題上,“奶孃,你不要再給我做好吃的了,我現在該減肥了!”按前世的標準,她確實有些胖了。
“娘子總嚷着自己胖,其實我說再胖些纔好看,”奶孃的標準不同,見盧八娘一連吃了五六塊糕,她的臉上都是笑意,“娘子再吃兩塊,這榆錢糕做得小,每塊份量都不大。”
見盧八娘說什麼也不肯吃了,就又嘀咕,“回到府裡就是千難萬難的,大廚房的菜難吃得緊,又不讓設小廚房,這炭火爐子哪裡能做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來!”
桃花這時又打來了水,八娘又洗了三次手,拿乾淨的布巾擦着手說:“奶孃和桃花也趕緊嚐嚐榆錢糕,一會涼了就不好吃了。”
奶孃是個極遵守規矩的人,一定會回下房去吃,而桃花則高興地端着盤子,馬上拿了榆錢糕往嘴裡放,含着食物讚歎道:“真好吃!”
要是別人這樣,盧八娘一定會心生厭煩,可桃花,她卻不在意,桃花對她來說是特別的,她唯一能容忍靠近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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