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十七郎握住盧八孃的手,“你不必這樣愁眉不展,那兩萬石糧,我是一定向薛表叔討回來的!”
盧八娘垂了頭,只輕輕應了一聲。她不敢看司馬十七郎,也不敢多說話,怕一不小心就露出笑意。少了兩萬石糧,淮北軍的日子確實要緊一些,但是她今天的舉動也有很多作秀的成分。
恰恰好好在司馬十七郎進來時在看帳,又說出這麼感人的話,這些都是盧八娘一向喜歡用的手段,只是薛表叔的事讓她真心高興,開心的氣泡不斷地從心底向外涌,有時都壓制不住。
接着就聽到司馬十七郎與她商量楚州的事,“我想派兩千人去楚州幫薛表叔剿匪。當然土匪肯定是早就跑了,那麼就讓他們護送薛側妃到淮北來,免得再遇到‘土匪’。”
“至於陪嫁的糧食,不管剿匪後能不能找到,我都要從薛表叔那裡討回兩萬石,畢竟是在楚州被人劫走的,我們不負擔這樣的損失。”
薛表叔撒了這麼一個大謊,爲的就是不拿出兩萬石糧食,所以司馬十七郎此舉註定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
盧八娘終於擡起頭來看了一眼司馬十七郎,見他嘆了一口氣說:“我這是給薛表叔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他還是想把我當傻子,我也不會再客氣,自己取兩萬石回來。”
司馬十七郎這是要動手了?盧八娘猜測着,靜聽他說下去。
“薛氏是父親生母一族,我確實一心與他交好的。”司馬十七郎慢慢地身子便沒有平時那樣挺拔了,倒在了盧八孃的懷裡,聲音低落了下來,“對薛家我已經仁至義盡了,現在我只能爲我們淮北軍大營,爲我們一家三口人放棄他們。我是真沒有辦法了!”
一直以來,盧八娘都承認,司馬十七郎是個好男兒,他勇於擔起道義,身負家國重任,把能抗的都要抗在身上。從他的皇祖父起,到齊王夫妻、他的兄弟姐妹們,他的岳家,再有他的親戚朋友,他的手下,當然還包括自己和旭兒,對每一個人都很盡心盡力,比起自己這個自私自利的女人,他對人要好得多。
司馬十七郎雖然得到了非常好的名聲,但其實他根本沒有得到應得的好處。皇祖父在最後的時候根本不顧他這個孫子,那道讓司馬十七郎感動不已的聖旨還是盧八娘僞造的,其實也沒給他多少實質的幫助;至於齊王夫婦還是不用提了,從來都是添亂的;盧四老爺和四夫人也算是他的負擔:而薛家呢,想起以前薛表叔進京城時司馬十七郎用心地幫他跑關係,他對司馬十七郎可沒有返還相應的熱情。
人大體就是這樣,對於有一些人的付出只覺得是應該的,因爲他不只對自己好,也對別人好呀,自己爲什麼要感謝呢?
司馬十七郎的付出不比盧八娘平時與所有人交情淺淡,只給向自己效忠的人好處,反倒能夠得到這些人完全的回報,他的很多付出其實都白白浪費了。
當然兩人的做事原則和處世手段完全也是不同的,所以也沒有什麼可比性。司馬十七郎想謀的是家國天下,士族百姓的人心向背,而盧八娘想謀的是一生安穩,榮華富貴。就如眼下,司馬十七郎不管怎麼樣,還是肯給薛表叔顏面和機會,若是盧八娘,她早就想辦法背地裡給薛表叔下絆子,在楚州扶持一個人與他做對,把他徹底搞下去了。
但盧八娘也有些同情可憐司馬十七郎了,莫名地,她心中的氣又少了許多,便自然地將十七郎頭上的髮簪撥了下來,放開頭髮,讓他躺得更舒服一些,畢竟他對自己和旭兒真不錯,自己也應該感謝他的。
司馬十七郎就勢抱了她的腰,把頭向她胸前拱去,“你不許一心只想着旭兒,也要多想想我嘛!大家都想到我這裡要好處,除了你,哪裡還有人真心關心我呢?”
原來他心裡也是明白的,而且也感覺到自己心裡的疏遠。其實盧八娘氣歸氣,但回到淮北後對司馬十七郎還是同過去差不多,時不時地噓寒問暖,但是人的感覺是極敏銳的,貼不貼心不是能假造出來的,盧八娘也不想造假,而且她心想:“其實現在哪裡真正冷落你了,等薛側妃進門後你才能真體會出來呢。”
盧八孃的靜默讓司馬十七郎更加難過,他乾脆伸手拉開盧八孃的衣襟,一口咬了上去,“你要待我和旭兒一樣。”就真的如同旭兒一般在她懷裡撒嬌。
盧八娘又羞又惱,偏又不敢高聲,“旭兒就在一旁,你快放開!”
“不放,就不放!”
正說着,就聽外間有響動,盧八娘一把將司馬十七郎推了出去,將自己的衣襟掩了,而司馬十七郎也飛快地坐了起來,離盧八娘足有一尺多遠,真被撞到了太丟人啊!
好在接着外間又傳來了關門聲,然後就靜了下來,想來來人聽到了些什麼就又出去了。盧八娘氣憤地斜了一眼司馬十七郎,“明天我不要見人了!”
“隔着簾子一定聽不清的,再者一個下人又有什麼。”司馬十七郎全然忘了他剛剛狼狽逃竄的形象,吸了吸鼻子,“咦,什麼香味?”說着下了炕打了簾子出去,轉身端了一個托盤進來,上面放着兩碗紅豆芝麻粥,幾碟子小菜。
盧八娘趕緊將帳本拿開,把案上的位置讓了出來,因爲司馬十七郎端着托盤的樣子似乎是馬上要將托盤上的東西都扔到地上,“趕緊放下吧。”
司馬十七郎從不做這種瑣事,也覺得有點彆扭,終於將托盤平安地放在了案几上,那粥被放下後,在碗裡還漾了一下,好在沒撒出來。
“原來是怕我們餓了,特別送粥來。”
旭兒晚上還是要吃一次奶,所以盧八娘每晚都要吃點宵夜,但她吃了幾勺粥就放下了,說起桃花爹的事,“桃花爹從山上回來就同我說他能守得住寂寞,要去山裡把徐達換出來,知道你這兩天忙,就沒去打擾你。”
桃花爹作戰驍勇,司馬十七郎有些不捨,但想了想還是答應了,“他若是肯留在大青山也好,總算沒有後顧之憂,這兩天就讓他們做交接。”
很快,司馬十七郎派了他的十哥去幫薛表叔剿匪,消息沒多久就傳了回來,司馬十郎帶兵與薛表叔的部曲們一起沿着當時留下的線索追尋,最終在深山裡找到一處被燒燬的寨子,裡面已經空無一人,當然也不會有什麼糧食留下了。
薛表叔見不能追回糧食,傷心之餘把司馬十郎領到了薛家的塢堡,打開庫房讓他看,薛家除了留下必要的口糧外,只剩下三千石糧食了,然後他向楚州的幾個大戶拆借了兩千石,最終湊出了五千石糧食,準備給女兒當陪嫁。
司馬十郎又與他理論了半天,薛表叔只好將庫裡的幾百匹絹帛、幾袋絲絮、幾十副鎧甲武器也添到了嫁妝中,並讓司馬十郎看了空空如也的倉庫。又說:“我再多送一個女兒到淮北王身邊,就算是賠罪吧。”
百年的世家庫房裡只有這麼一點子東西,誰能信呢?聽了這樣的無賴話,司馬十七郎冷着臉對傳信過來的人說:“我能給薛家的只是一個側妃之位,所以也不必多送人。讓十兄護着薛側妃到淮北。另外轉告薛表叔,務必多派些部曲與十哥一同護送薛側妃到淮北,可不要再被人劫了!”
來傳話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司馬十郎的手下,一個是薛表叔的一個世僕,那世僕小心翼翼地提醒司馬十七郎,“薛刺史悔不如當初就用淮北軍的船隻送嫁了,這次想請王爺派船過去呢。”
“我們還怕幾個山匪嗎?這次偏不能派船,就從陸路走,我本就想找這夥土匪,若是他們來了正好,讓十兄把人都給我抓回來,再將丟了的糧食也找回來!”
待來人唯唯諾諾地走了,他叫來一個心腹,“傳話給柳真,按原來說定的辦!”
“等一等,”盧八娘叫住了那人,然後把自己手中的信遞給司馬十七郎看,“有這個能容易一些。”
司馬十郎帶信過來時,還特別給盧八娘一封,原以爲是董夫人的信,打開一看卻是陳春煊的,說他願意效忠淮北王妃,附了一份投靠文書,又透露他有一個朋友薛家塢堡做管事,不但能自由出入,還知道薛家藏糧藏物的倉庫在哪裡。
那天的事情之後,陳春煊就一直跟着司馬十郎在一起混了,反正淮北王也不可能對他的親哥哥說自己的事,十郎君這裡相對還是安全的。後來司馬十郎去了楚州他便也跟着去了。現在司馬十郎還被矇在鼓裡的時候,他已經猜出了司馬十七郎的計劃了,並及時送上一份大禮。
“豎子可惡!”司馬十七郎又罵了一句,陳春煊真是人材,可是他寧可效忠於王妃也不肯跟着自己。不過呢,他這幾天心氣平各後也能接受。畢竟這時候人們如果定下主僕名份,那麼地位就是天差地別,也不會再有非分之想了,於是硬逼着盧八娘收下陳春煊的投靠文書,“免得他再生什麼心思。”
盧八娘只得一笑置之,她固然不會與陳春煊發生一段不應該發生的事,但是也不會接受這種不平等的契約,她願意多一個朋友,像桃花爹那樣的朋友,而不是一個下僕。只是這些根本沒有辦法對司馬十七郎講明白。於是說:“與陳春煊認識時間不長,可他卻幫助我兩次了,我有一本專門寫找礦的書就送給他吧,將來他找的礦產我們可以一起經營。”
司馬十七郎一向覺得王妃的就是自己的,當然他也認爲自己的也是王妃的,於是也不再反對,坐下來寫了一封信,“給柳真送去,讓他按信中指示行動。”人走後,司馬十七郎又安排了許多事項,又讓盧八娘調了十艘大船備用。
二月十二,在薛表叔親自帶領的三千部曲,司馬十郎的兩千軍士保護下,幾十輛朱輪華蓋車上載着身穿翟服的薛側妃和董夫人爲嫡幼女準備的各色物品從薛氏塢堡出發,他們還帶了上千的僕役奴婢運送五千石糧食、幾車絹帛、絲絮等嫁妝,一路從楚州迤邐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