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如此快地成爲司馬十七郎心中最重要的人之一,盧八娘是做了一些努力的。美麗而高貴的妻子,一心爲丈夫着想,幫他提供金錢、支持他聯絡朋友、又大度賢惠。隨便換上哪一個女人,都很難做到這些。
盧八娘能夠,當然因爲她有着天然的優勢。這種優勢中最主要的就是她對司馬十七郎根本沒有什麼感情,而是把他當成合作伙伴,投資對象。現在她徹底打消了因爲阿春而引起的對司馬十七郎的誤解,下決心要與他合作下去了,所以要將今後他們關係的框架重新建立起來。
盧八娘看向司馬十七郎,他正端着杯子站在牀前,儘管知道他很關心自己,不希望自己有事,但盧八娘還是想,她不止不會喝司馬十七郎拿來的水,也打算將那隻被他拿在手裡的杯子扔掉。
她已經無法容忍這個人與自己近距離地接觸了,怎麼將事情說清楚又不影響兩人的關係呢?於是她強撐着坐了起來,待桃花幫她弄好靠墊,蓋好被子,就示意桃花和奶孃出去,對司馬十七郎說:“我早就坦白過我有怪癖。”
這些日子司馬十七郎沒少體驗盧八孃的怪癖,她每天至少洗浴兩次,衣物等貼身物品不能讓別人碰,只要有外人坐了她的牀,被褥就要全換,喝水吃飯都有專用的杯碗盤箸。自己跟她一起住在正院,也免不了被波及。回到家中先要洗乾淨,睡前的洗浴更是少不了的,否則就不能上牀;平安只能在外間伺候自己,根本不能進內室等等。
不過,自己從沒有反對過啊,這些小問題司馬十七郎從來不放在心上,他想的是更重要的事。甚至他還認爲,這纔是真正的貴女風範。平常人想維持這樣的生活,根本不可能。就說現在院子裡每天用的炭吧,夠他過去在冬天裡用一個月的。原來他哪裡捨得用炭燒水呢?還不是平安到廚房去打熱水,每天能打上一壺就不錯了,打不上的時候就用冷水。
還有每天換幾次衣服,首先總要有這些衣服可換吧,而且衣服洗的次數多了,非常容易壞掉,可盧八娘從來不管這些,她出門穿的衣服往往只穿一次就不肯要了,而內衣則正相反,一定要洗過一次才能穿。還有好多地方與別人不同,比如她從來不拿錢;她的東西別人不能碰,屋裡放着的那對上好瓷瓶,只因爲十嫂過來時把玩一次,回頭就賞給了四喜平安他們……
司馬十七郎已經感到了一種危險,他直覺盧八娘要說出些什麼他不想聽到的東西,就馬上說:“這些都沒關係,家裡的事我聽娘子的。”
盧八娘並沒有因爲他的這種表態而有所改變,她簡略地說:“我受不了和別人共用任何東西,你和阿春那樣,阿春又同別人那樣,我受不了。以後我們夫妻就像何太尉夫婦一樣好了,你可以多納妾室,只要兒子給我養就行。”
何曾太尉夫妻,一年不過見上三四面,每一次見面都非常隆重,兩人穿上正式的禮服,行禮對坐,舉酒互相祝褔後即退席,史書中贊何家“閨門整肅”。盧八娘也想與司馬十七郎只這樣隆重而友好地會面,商談一下家國大事,而不必再有親暱的行爲。
司馬十七郎想了想才聽懂盧八孃的話,他也明白了自從阿春回來後孃子的彆扭,盧八娘是覺得她的東西被別人用過了,心裡不痛快。而且今天看到阿春與別人在一起,她更覺得受不了,就完全崩潰了。
於是她就想起來何曾的典故,要自己仿效。若是成親前,盧八娘這樣說,司馬十七郎說不定會同意。何曾夫妻的舉止確實聽起來非常高端肅穆,令人欽佩,很符合司馬十七郎對高貴事物的一貫追求。
可是成了親後的司馬十七郎卻有不同的看法,這個典故後面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原因,要麼何夫人是個醜八怪,要麼何曾有問題。一年只見幾面,還只是穿着禮服完成禮儀就分手,他可做不到。他與盧八娘每天見面都見不夠呢,她長得那樣高貴美麗,共赴雲雨要比閨門整肅合他胃口得多。他捨不得盧八娘就這樣離開自己,雖然她許諾要給自己納美妾,但娘子這樣的貴女纔是司馬十七郎最最喜歡的,而且她是自己的結髮之妻,要攜手一生的。
不過盧八娘非常堅決,她雖然面色蒼白,靠着牀頭嬌弱無力,似乎都要坐不住了,卻不失一絲一毫的端莊自傲,而又那樣的不可動搖。想到她再也不會與自己親密地接觸,司馬十七郎的心就像被捏住了似的,痛了起來。只要能讓娘子重新接受他,怎麼樣他都願意的。
於是他想也沒想就將從沒打算坦白的事情說了出來,“我沒跟阿春在一起過。十三郎一直欺負我,阿春本是他身邊的侍女,他不想要了就塞到我院子裡,我怎麼能要她,又怕她走了十三郎更變本加厲,只得忍了下來。”
“而且,”司馬十七郎低頭艱難地說:“其實我沒有別人,你是第一個。”
盧八娘輕輕地搖了搖頭,“謝謝你,我知道你是爲了讓我好過些才這樣說的,不過,你騙不了我的。”明明司馬十七郎在牀上很熟練,還裝什麼清純。
司馬十七郎苦惱極了,他原來一直想將這個事實掩蓋住,做得還想當成功,沒想到如今要重新把事實揭開,當初他用了多少力氣掩蓋,如今還要用多少力氣去揭開,甚至要做更多的力氣才能說清楚。
“真的,我沒騙你。”司馬十七郎吞吞吐吐地說:“你還記得洞房時你睡着了嗎?那是因爲我薰了迷香,我怕你看出來我不會。我還讓平安把喜娘早些送走,還有那天我還出了鼻血……哎,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洞房的時候是第一次,在這裡還算是對嫡妻不夠尊重呢,而且也非常丟人。可司馬十七郎還是說了實話,“師傅怕我像師兄一樣,管我管得特別嚴,不讓我與花樓的女人來往。本來成親前我想好了找個人試一下,師兄還說讓嬌娘幫我找,不過,我被打了板子,又禁了足,十三郎天天找我麻煩,我出不了府。最後師兄讓平安給我送了一本書,還有迷香什麼的。”
這個時代的人對於閨房中的事情要比後世要開化得多,夫妻間親密時可以有侍女或內侍在一旁,還有很多書專門討論這種事情。
盧八娘一直對那天吃了三顆藥後就沉睡不醒有些疑惑,如今明白過來,安神丸確實沒有那麼大的功效,是加上迷香共同的作用。看司馬十七郎羞愧的神色,應該是真的了,又聽他說:“你是個沒出過閨閣的娘子,哪裡懂這些事,現在就是讓你換個樣還不肯呢!”便趕緊掩住了自己的耳朵,親身經歷的細節她可不想聽人再重複一遍。
人的精神作用非常重要,更何況盧八娘原本就是心理疾病帶來的症狀,知道司馬十七郎沒與別的女人在一起過,她馬上就不再噁心了,指着司馬十七郎手中的碧玉杯要喝水。劇烈嘔吐後,盧八娘現在已經嚴重脫水了。
一杯水喝了下去後,盧八娘又要了一杯,精神振作了不少,說:“我想喝粥。”聞迅而來的奶孃吃驚地看着盧八娘,怔了一下才趕緊出去熬粥。剛剛同奶孃一同進來的桃花不可置信地問:“娘子,你好了?”
上次娘子病了,三天沒吃東西,喝一口水都要吐出來,把奶孃和她差一點嚇死,現在這樣快地好了,桃花也說:“我們都以爲娘子今晚不會吃什麼了,就沒做飯,我現在去幫奶孃。”
盧八娘點點頭,其實她能這樣好過來也出乎自己的預料,就是沒有司馬十七郎的那番話,她也覺得自己這一次發病要輕一些,而自己受的刺激其實比以前要重多了。
喝了點粥後重新躺下,盧八娘由着司馬十七郎抱着自己,這是他們成親後第一次這樣只是相擁在一起,但不做別的。
十七郎身上有一種氣息,並不是薰香的味道,盧八娘吸了一口,很難用詞彙描述,只能說是男人的味道,但一點也不難聞;十七郎的胳膊很有力,能感覺出上面的肌肉硬硬的,與自己的正相反;十七郎的身上暖洋洋的,比自己的熱一些,在這仲春微涼的夜晚裡靠上去正好。
盧八娘甚至還伸出手去,在他的胸前摸了摸,她第一次這樣摸一個男人。細細地體味了一會兒,她開口打破了寧靜的夜晚,“十七郎,你真好。”
雖然司馬十七郎因爲這樣特別的原因而沒有別的女人,盧八娘卻很感謝他,但她懂得他不能這樣永遠守着自己。說穿了他以前身邊沒有人,根本不是他品性有多高潔,而是太窮又沒有地位。現在他迷戀自己的身體,暫時沒有別的想法,可隨着時間的流逝,變化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就是現在的司馬十七郎心裡未免不是正在想這些呢。
過了剛剛的危機,一向頗有遠慮的司馬十七郎果然在思忖,自己對納妾的並不在意,但盧八娘所說的話哪有道理?男人納妾就是成了別人用過的了,她就不能要了?可哪個男人不都有幾個姬妾,家裡沒有幾個美貌的姬妾,是讓人笑話的。自己也是一樣的,特別是當上王爺後,按制就有四名側妃。他的正妻可不能這樣不懂事!
看着依在自己懷裡的盧八娘,司馬十七郎在想自己怎麼將她這個壞毛病改過來。撒謊欺騙他倒還不屑去做,所謂妻者,齊也,夫妻一體,完全沒有必要爲了妾室那樣的玩藝與妻子分心。但他會將道理與盧八娘講明白,《周禮》、《尚書》都講過夫妻之道,她不是個糊塗人。
聽了盧八孃的讚美,他微微一笑,輕吻了一下懷裡的娘子,“娘子,你也一樣的好。” 美人在懷,他有些意動,但想到盧八娘今天畢竟吐過,身子弱,又停了下來,並體貼地想給娘子講道理的事並不用急,讓她先養好身子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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