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十七郎走後幾天湖陽郡主到了,她沒有回京城奔喪卻先到淮北軍大營的靈堂行禮,痛哭了一場後就與盧八娘進了內院說話,“就是沒有戰事,十七郎也不能進京,去了容易回來難。我聽了消息便趕緊過來,幸好路上就聽說十七郎帶兵向平郡去了,這才放下心。”
湖陽郡主已經將自身的前途與司馬十七郎捆到了一起,所以她自然不願意十七郎出事。盧八娘點頭道:“讓郡主惦記了。”說着便吩咐給湖陽郡主準備住的院子,“趕了這麼多天的路,先休息休息吧。”
湖陽郡主趕緊道:“不必太麻煩,我只住兩天就去京城。”
“原來郡主要回京城奔喪?”湖陽郡主現在是尚家的宗婦,她擔負着尚家的家事,要回京城自然要將很多事情放下,並不容易。
“尚家這邊一切還都好,我請了族裡一位長輩幫忙管理家事。”湖陽郡主苦笑了一下,“當時我是萬般無奈出了京城,哪裡想到父王竟然突然去了,只留下母妃一人。唉!世子軟弱無能,家裡人又多,事也多,我總要回去幫忙看顧。”
確實,如今的齊王府應該亂成一團了吧。齊王雖然沒有什麼能力,但他畢竟是一家之主,他存在的本身就是維持齊王府的所在,沒了他,齊王妃和世子想控制住數量龐大的家人會很難。湖陽郡主做爲齊王府年齡最大,地位最高的出嫁女,回去後肯定能幫齊王妃一把。
而且聽湖陽郡主的語氣,她離開京城時心裡對齊王府是有着愧疚之情的,特別是對齊王妃。
果然湖陽郡主接着向盧八娘解釋道:“母妃其實很可憐,她這一輩子謹守女德,爲父王操持這麼一大家子,實在是不容易。現在父王去了,卻把一個大亂攤子留給母妃。”
盧八娘略微點了點頭,湖陽郡主與齊王妃是親生母女,感情深厚是自然的,她完全理解。
“還有,讓十七郎回京守孝一定不是母妃的意思。”湖陽郡主用手向上指了指說:“肯定是上面發的話。”
關於這件事,每個人心裡都有自己的想法。盧八娘清楚地知道齊王妃是個什麼樣的人,把司馬十七郎弄回京城軟禁的主意也許不是她出的,但是絕對也是齊王妃所樂見的。
將心比心,如果司馬十七郎有了庶子,盧八娘雖然不至於將他們從肉體上滅掉,但也決不會允許他們有出息。當然,這是她自己生了兒子之後的想法。
湖陽郡主見盧八娘只淡淡一笑,什麼也沒說,便知趣地不再解釋。不管怎麼樣,已經發生的事情是不能改變的,十七郎夫妻對母妃能夠在表面上恪守孝道,這已經是她最滿意的結果了。
湖陽郡主回京前特別繞道淮北,不只是想在淮北王妃面前爲齊王妃說些好話,也有一些事情想拜託淮北王妃。
在淮北經濟迅速繁榮後,各方面的機構也慢慢地建全了,去年夏天大營裡成立了一所官辦學堂。這所學堂相當於京城的國子監,通過考試招收了淮北各地最優秀的學生,併爲他們免費提供食宿日用。當然,除了通過考試入學外,宗室子弟及一定級別以上的官員子弟也可以入學,只不過需要收取一應費用。
學堂成立時間雖然不長,可名聲卻極響亮。蓋因淮北王妃行前辦撫幼所時即設了學堂,教導收容的孤兒,沒想到成績卻超過很多世家設的私學,水平之高早就深入人心。淮北官辦學堂就是秉承撫幼所學堂的長處所建,又加強了師資等各方面建設,從成立之初就定位爲淮北最高端。
湖陽郡主想把自己的兩個兒女鄭嘉和鄭妙送入學堂。在她看來,淮北官辦學堂教學水平高低並不是最主要的,兒女們能在學堂裡結識淮北當權者家的子弟和淮北最優秀的少年們更爲重要。
於是她便將跟在她身後的鄭嘉和鄭妙叫到前面,“我想把他們倆送進學堂,還是要請王妃給他們一個機會呢。”
湖陽郡主的長子鄭嘉十三歲,長女鄭妙十一歲,正是讀書的年齡。
這點小事盧八娘自然會答應,她辦學堂也正是想把自己的理論傳播出去,形成堅實的思想基礎,從這一角度她也寧願有更多的世家少年加入,畢竟這些出身不凡的孩子生來就有着超過很多人的影響力。但她笑着向略有些侷促的兩個孩子擺手道:“別拘着,去和弟弟們玩吧。”
然後向湖陽郡主問道:“嘉兒自然應該入學堂的,只是妙兒你也捨得?”
淮北官辦學堂比起朝廷在各地所辦的學堂有一個不同之處,那就是開辦了女學。在十歲以下,男女學生是一同學習的,十歲以上雖然分開,但所學的內容還是一樣的,招收學生的條件與男子也相同。
可是女學生的人數就要少得多了,十歲以下還好些,人數雖然較男生少得多,但總歸有不少人家把女孩送來。但十歲以上的,總共只有十幾個學生,其中還有一半是從撫幼所考上來的。
此時就是這樣,詩禮傳家的士族雖然會讓女孩讀書,卻也不願意她們出頭露面,與各階層的年輕人在一起學習。而低層次的軍戶百姓之類的,家裡的男孩都未必能讀書,根本不會讓女孩受教育。
鄭妙出身士族,又是郡主之女,況且她已經滿十歲了,讓她加入學堂確實不同尋常。
湖陽郡主感嘆道:“妙兒雖然是士族女,又有淮北王這個舅舅可以依靠,再過幾年尋門好親不難。但是我卻想,靠誰都不如靠已,還是讓妙兒多學些東西,再交些有用的朋友,將來的路可能走得更順暢一些。”
“過去在京城閒暇時,我也曾聽母妃談起過去,外祖父特別重視女德,母妃開蒙後便先令她背熟《女戒》,出嫁前家裡又要反覆教導女子以柔順爲要。崔氏女子也多如此教養長大,結果日子過得好的並不多。”
“我當年出嫁時,母妃卻背地裡告誡我不要太過軟弱。過了這麼多年,我愈發覺得母妃說得對,若是按外祖父所教,我現在還關在鄭家的院子裡誦經呢。我雖然盼着妙兒一生順遂,但是誰又能保證不會遇到什麼難題,妙兒還是多些能力纔好。”
湖陽郡主沒有說出口的話還有幾句,就如眼前的弟媳淮北王妃吧,其實本是盧家庶子之女,雖然後來孟氏之嗣不絕,讓人重新認識到她的母族出身高貴,但是出身高貴的女子多着呢,有幾個能像她一樣過得這樣好?
王府裡唯她一人獨尊,一個庶出子女都沒有,這都不算什麼,真正讓湖陽郡主非常羨慕的是淮北王妃在淮北的地位,可以說,假如十七郎想廢了王妃都不可能,沒有人能撼動淮北王妃在淮北的地位。這一切正是淮北王妃靠自己的能力取得的。
回想當年在京城時,湖陽郡主也曾見到母妃與十七郎的媳婦暗鬥,只要母妃一出手就會被無形的化解,而十七郎媳婦還保持着非常好的名聲,到處一片讚揚。湖陽郡主是最早認識到盧八娘不是普通女眷的人,也最早認定不能與盧八娘作對,對於自己心愛的女兒,她希望妙兒能學得淮北王妃的一些本事。
湖陽的話在盧八娘聽來多少有些吃驚,要知道這種想法已經有些女權主義的意思了,最起碼也算得上是覺醒吧。但略一思忖,湖陽郡主經歷坎坷,有這種思想並不奇怪,若不是如此,她也不可能離開鄭家嫁給楊太常,然後又三嫁到淮北。
“郡主果然高見,”有這樣的見識的女人並不多,盧八娘腦筋轉了轉,覺得可以讓湖陽郡主發揮更大的作用,便笑道:“待郡主孝滿後可以加入我們,幫忙管理女學,將來還可以開辦女學分校。”
眼下女學的負責人都是淮北身份最高的女人們,她們跟隨淮北軍來到這裡後,從開始組織人們爲淮北軍做軍衣,然後接管慈善局撫幼所,再後來是織廠、醫院、學堂等等,涌現出許多優秀的人物。
想到能與那些手握權力風光無限的女人一樣,湖陽郡主受了這樣的誘惑,略一沉吟就答道:“只是我沒多少學識,恐怕會做不好。”
“學識什麼的並不重要,學堂可以請人教書,但重要的是郡主有這份胸襟,再加上你的身份,一定會無往而不利。”盧八娘不想在淮北掀起轟轟烈烈的婦女解放運動,但她可以將一些東西慢慢滲透,提高淮北婦女的地位,也鞏固自己的位置。
湖陽郡主得到肯定,心中十分急切,“待我從京城回來,就先把尚家的家學整頓一番,增設女學。讓尚家子弟不分男女都守制讀書,待出孝後再行擴大。”
盧八娘頜首贊同,比起朱大姑等人以教書育人爲目的參與辦學,湖陽郡主就要功利得多,但是盧八娘卻不在意,她不管動機,要是隻是結果,只要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可以同路。
做爲一個成功的領導者,盧八娘喜歡的是共贏,她會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達成她所要的目標。湖陽郡主是宗室女,又有能力,並已經與自己結成同盟,接管了尚家,爲淮北軍不費一刀一槍收復徐州立了很大的功勞,這樣的能人白白放着是多可惜的事!
“嘉兒和妙兒你就放心地留在淮北,學堂所需一應物品費用都由我來出,平時生活上讓十嫂照顧他們,郡主就放心吧。”盧八娘已經負責了司馬氏所有子弟的學費,並不差湖陽郡主一兒一女這兩個,但孩子她卻不會親自去管。
可能骨子裡的自私是無法改變吧,盧八娘只喜歡自己生的兩個孩子,對別人的家孩子卻缺乏愛心。好在她的地位崇高,平日又忙,別人家的孩子們見她的機會也少,倒也遮掩過去了。
湖陽郡主看了看正耐心陪着兩個表弟玩的女兒,私心裡很希望盧八娘能把自己的女兒留在王府,所以在進王府前她就反覆教導女兒要好好哄着淮北王世子和二郎君,與他們相處和諧,給王妃留個好印象。王妃畢竟沒有女兒,妙兒又是懂事的,日子久了,沒準就能把妙兒當成自己的女孩,就是與世子兄弟兩個也能從小建立深厚的感情。
雖然湖陽郡主沒有達到最高目標,但這樣的結果也算滿意,她一向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就是這樣緊急的情況下也沒忘記禮尚往來,將從尚家精挑細選出來的貴重禮物獻給盧八娘,又去見了兄弟們,把孩子託給了十弟媳,又悄悄地囑咐鄭嘉和鄭妙時常到王府給王妃請安,多與兩位表弟接觸,才離開了淮北。
在送別湖陽郡主時,司馬氏家人在靈前又都哭了一場,但每個人的表情盧八娘看得清清楚楚,齊王死了,他的兒女中沒有人太過傷心,包括司馬十七郎在內。他們難過是難過,但卻缺了發自內心的哀痛,該做什麼一絲都不亂。
齊王在親人心目中的地位,也是他自己留下的,半分做不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