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尚家又有幾批手下來投,只是沒有這次規模大,建制齊全而已。尚爽發現屯兵所之事,便給司馬十七郎送來一封信,討要他的人馬,司馬十七郎回信根本沒有承認,亂世中,他辯不出哪個人是尚家的,只要是漢人,他就會收下。
尚爽果然沒有采取過激的行動,他把人員向塢堡中心收縮,將原來緊靠司馬十七郎淮北軍的一帶土地都讓了出來。
盧八孃的預言一點也沒錯,畢竟從大義上說,司馬十七郎是先帝封的淮北王,尚家不過是刺史,正應在淮北王手下聽令。若說亂世沒有人真能聽從大義,要以實力說話,尚家又不大敢動手。他們既承擔不起攻擊淮北軍的名聲,也不敢保證能打贏淮北軍,司馬十七郎可是打敗過蘇峻的名將,來淮北時帶了不少的強兵悍將。
同時司馬十七郎居安思危,不斷地加強着淮北軍的防禦,依山而建的大營很堅固,能抵住大軍進攻。大營外幾十裡都修有峰火臺傳遞消息,每日固定派出不少的斥侯打探消息。而營中,所有前來投奔的適齡男子都需加入軍營,參加嚴格的訓練,不管是哪一方面挑釁,只要戰火一起,就能拉上戰場。
淮北軍和尚爽的應對方式,又使事情進一步發展,從尚家逃過來的人更多了,人員素質也有了很大的提高,司馬十七郎既然定下了方案,就來者不拒。而陶家與淮北軍之間隔着尚家,所以還算相安無事。
去楚州的計劃又提了出來,中心的問題還是糧食。盧八娘說:“聽人說缺糧的時候最難過的是春天,我們不如趁過年前去楚州換糧,有備無患。”
目前軍中餘下的鹽也不多了,去楚州買糧自然是要用盧八孃的首飾。到了這個時候,司馬十七郎也沒有必要再說什麼捨不得的話,但他還是嘆道:“吳璉若是有消息就好了。”
丁桂的到來讓他們在糧食供給上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如果吳璉也能帶來驚喜該有多好,但是司馬十七郎也知道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丁桂畢竟是從水陸過來,朝廷無法攔住他,而且他來自經營多年的吳郡,而吳璉在益州只是經管着一個牧場。
再者,消息已經傳過去兩三個月了,吳璉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情況並不妙。
盧八娘也不看好吳璉那邊,牧場雖有成千上萬的牛羊馬匹,但是怎麼能平安跋涉上千裡?就是在太平盛世也沒有那麼容易!只要吳璉和他的手下能夠平安過來,她就很滿意了。
“我們還是按最壞的打算準備吧。”盧八娘說:“只要從楚州弄來兩三萬石糧食,我們就能平安渡過最難的第一年了,也給以後打下好的基礎。”
正是這樣,於是,司馬十七郎與盧八娘很快就逆河而上去了楚州。給薛家表叔拜年,換糧草,再看情況能不能再招募些人才,借些物資。
楚州在淮南的西部,地理位置略偏,又多丘陵山脈,向南向東向西交通都不甚便利,雖然向北面緊臨淮河,應該是極方便的,但這時候的航運並不發達,尤其淮河本就是防禦胡人的天險,少有船隻來往。
這樣的形勢反倒造成了楚州優勢,這裡不曾受到胡人的衝擊,也沒有被蘇峻之亂影響,又因爲山多地少,朝廷也不甚重視,休養生息之下,有如一片桃花源。
從淮北之東到楚州,如果從淮北走陸路要經過尚家的地盤,如果從淮南走要經過一片山地,於是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選了走水路。一路沿河而上,完全靠人力划槳行程非常慢,但勝在安全,而且丁桂帶來的船隻都是經歷過大海考驗的,用了兩天時間順利抵達。
拜貼早就送了過去,薛刺史早已經安排人在碼頭等侯,他們一下船就被迎到了刺史府。楚州差不多的官員和內眷們都在,薛表叔爲他們準備了盛大而隆重的接風宴。
盧八娘直接進了內院,她輩分雖然低,但卻是王妃,薛家表嬸依禮在儀門處迎着她。這位表嬸姓董,與司馬十七郎的妾室董氏同出一源,血緣關係還不遠,雖然不能用董氏這個妾來套親,但也算得上頗有淵源。她看起來和藹溫柔,雖然年近五十,但皮膚白皙,妝容端麗,風姿綽約,舉手投足間盡顯大家風度,對遠道而來的盧八娘非常熱情。
“自從京城嫁入楚州已經三十餘年,世道艱難,竟從未能歸寧,如今能見到昔日世交之女,吾心甚慰。”
盧八娘看了一眼周圍的諸位女客,完全能理解董夫人的激動。她自詡爲世家女,可楚州只有薛氏一家真正是士族譜上的,所以平日來往的都是庶族,或者冒充士族的人家,以這個時代的思想觀點,見了同階層的盧氏女又如何能不激動呢?
盧八娘自然拿出幾分恭敬和親熱來,“聽母親說,盧氏與董氏在祖父輩曾結姻親,關係菲淺,如今京城中河內董氏夫人與我相熟,王爺也與董家子弟頗多結交,如今見了表嬸,便覺親切。”
來赴宴會的夫人自然要巴結淮北王妃和董夫人,於是各種溢美這詞不絕於耳,盧八娘與她們一一答話,認出了除薛家外的劉、陳、李三家女眷,這三家正是此間僅次於薛家的大家族,已經冒認了士族,席上還有十幾位家勢雄厚的夫人。
上百年沒有經歷過戰火,楚州與淮北貧窮蕭條的情況大不同,也不似他們從京城北上沿途所過的平郡,還處處遺留蘇峻之亂帶來的滿目瘡傷,特別是刺史府,金堆玉砌、錦繡成堆,比起京城雖然是差遠了,尤其是對照世家們喜歡玩的清高雅緻,簡直俗不可耐,但真心奢華。盧八娘想起自己現在住的低矮小土屋,就一點也不覺得薛家格調不高了,而是想自己要再過幾年才能重回這種生活呢?
美侖美奐的宴會自然有各色美食,一道道的菜由穿梭來往,穿着錦緞的侍女送上,富貴之氣撲面而來,盧八娘再次想起自己現在每餐不過兩三道菜,這還是營中最好的伙食,就連司馬十七郎也不如她吃得好。便不動聲色地嚐了一塊馬腸,這是要現殺的馬才能做得出來,要知道殺一匹馬本就是極浪費的行爲。
馬腸味道鮮美,盧八孃的臉上露出了滿意之色,“剛剛殺的小馬吧”
“正是,我家祖傳的法子,五個月的小馬養肥,宴客時直接剖腹取馬腸烹之。”董夫人一直在偷看盧八孃的神色,現在放下了心,她多少年沒有接待過世家女了,而且還是天之嬌子盧氏女,這一次的宴會只是訂菜單她足足就用了半個月,爲的就是得到一聲讚賞。
這時又上了一道蒸乳豬,盧八娘客氣地吃了一片肉,京城裡也流行這樣的做法,用料是剛出生的小豬,以人奶喂一個月,再用人奶蒸熟,肉味特別鮮嫩。董夫人又介紹道:“刺史每每說起到京城時在王府嘗過,回味無窮,我便讓人試着做了,王妃覺得怎麼樣?”
“確實與父王府上所做的非常相似,”盧八娘笑着說:“調料似乎少了幾味,不過火侯剛剛好,就非常難得了。”
董夫人的笑顏一點點地加深了,她沒白忙,每一道精心準備的東西盧八娘都能恰到好處地說出優點,讓她在心裡更加地佩服,盧家真不愧是士族譜上排在最前面的頂級大世家!
董夫人在心裡讚歎了又讚歎,淮北王妃不只見識出衆,衣着打扮更是華貴異常,她的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盧八娘手上的那對紅寶石蝴蝶蟲草百花金手釧上,這大概就是當年公主託孤所用的那對手釧吧。
然後她又將目光轉到了盧八娘頭上的一對金步搖,只垂下來的珠子、碧璽、各色寶石,每一塊都是價值□□。還有她脖子上掛着的纓絡,裙帶上系的飾品,無一不華貴精美,讓她頓時又覺得今天的宴席不算什麼了。
於是到了晚上,送了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休息後,董夫人與她的兩個出嫁女和三個兒媳婦們就一直在談論淮北王妃的首飾,“今天見了那對手釧,果然名不虛傳,不愧是當年長公主心愛之物!”
“那金步搖也真好看,上面的寶石實在是太名貴了!五彩繽紛的,也不知怎麼湊出那麼多的花樣!”
“可不是,手釧和步搖名貴也就罷了,王妃渾身上下每一樣配飾都極出色,我無意間發現她裙帶上還繫着兩朵用珍珠攢成的小花,每顆珠子都是一樣的淡金色,大小還相同,真不知是怎麼找出來的。”
“還有那纓絡……”
議論過首飾又談起了宴席,“她只一嘗就知道湯羹裡放的是什麼。”
“對了,她說京城現在最流行一種用茶做的點心。”
“她還把孟右軍最新的詩文讀給大家聽。”
直到薛刺史進來,大家發現他的臉色並不好看,個個識趣地停了下來,紛紛行禮走了。
薛刺史沉着臉坐了下來對夫人說:“淮北王是來弄糧食的!”
夫妻多年,董夫人是最懂得薛刺史的人,見他的神情,就明白了原因。薛刺史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是大方豪爽,但其實從骨子裡是極吝嗇的,淮北王來買糧還沒什麼,如果借糧可就麻煩了。
自從得知這個表侄奉旨北上,刺史就擔心他過來打秋風,還好聽人說淮北王手下有錢有糧,還有不少的鹽,他總算放心了,但沒想到,該來的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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