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殿,司馬十七郎拉着盧八孃的手問:“董傢什麼時候答應的?”
“就是今天在孟家,剛剛還沒來得及同你說。”
其實司馬十七郎能同意董家女做妾,當然是看中她良好的出身夠得上做自己的妾室,可以給自己生兒子,而且他的潛意識還在想,董家怎麼也是世家,哪裡能輕易把女兒給自己這個小縣公做妾呢?這樣,盧八娘給自己置妾就會受阻,他們也會多過一段什麼也不想的日子,“董家怎麼就能答應呢?”
“他們家可不是白答應的,”盧八娘笑着,她倒覺得今天做對了,否則收下齊王妃賞的妾,華清院裡雖然亂不了,但也會帶來不少的麻煩,“你知道董家要多少的聘資嗎?”
“多少?”司馬十七郎心裡一沉。
“兩百萬錢。”
“呸!董家女兒是金子做的嗎,竟敢賣這麼多錢!”司馬十七郎氣得差一點跳起來。
“縣公,小聲些,周圍有不少人呢。”他們正在王府的花園裡,難免說的話不被別人聽到,盧八娘趕緊提醒司馬十七郎,他還是太年輕了,沉不住氣。
可司馬十七郎怎麼能沉住氣呢!兩百萬,真是從沒聽過的數目,當初齊王府給盧八孃的聘資不過十萬錢,盧七娘是盧家長房嫡女,嫁給崔家宗孫,聘資不過五十萬,董家一個庶女竟要兩百萬!
盧八娘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提醒他,“董家女可是做妾。”董家要了兩百萬不只賣的是女兒,還有臉面。其實,當時盧八娘聽了這個大數目,也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答應了。
世家女代表着有學識,懂道理,作爲一個想做嫡母的正室來說,她願意與一個相信這個時代倫理道德的側室溝通,而沒有人比世家女更懂得上下尊卑,一但爲妾,永遠不能扶正爲妻這些道理;另外世家女比較順從聽話,不比草根出身的人具有反抗精神;最重要的是,她想的是個轟動效應,用兩百萬給司馬十七郎納妾,想來司馬十七郎一定會印象非常深刻,一輩子也忘不了,永遠都要念着自己的情,這錢絕對是值得花的。
這種奇怪的心理她自己也說不清,但卻肯定這樣做是對的,別說只兩百萬,就是更多盧八娘也不會皺眉,就是要買回這樣的效果。
至於家世好的妾不好管理,盧八娘從不信這些,她若真是連幾個妾室都管不住,也就不必活着了。
“我們哪裡有兩百萬?”司馬十七郎又想到了這個現實的問題。這一年,盧八娘已經爲了他花了無數的錢,雖然他現在所在的位置是個肥缺,但不過是弄些東西回來,真要折成錢,想來沒有盧八娘用得多。
盧八娘不以爲然地笑着說:“縣公可能忘了,我開了幾間食肆,每月都有錢進帳,不足的數額可以先向孟表兄借,我已經答應董家十天內把錢湊齊送過去。”
這時他們已經進了華清院,司馬十七郎也不等進屋內,就氣咻咻地說:“馬上派人去董家,退了納妾的約定。”
可憐的司馬十七郎被這樣一筆大數目的錢嚇到了,與董家也只是口頭的約定,現在找個藉口也可以推脫,但盧八娘可不想這麼做,她指出,“我們可得要臉面。”
若是改口不納妾了,司馬十七郎無疑會成笑柄,齊王妃第一個會找他們過去嘲笑,還有外面無數的人,司馬十七郎馬上不吭聲了,他本來就是因爲大家的笑話纔要納妾的,在他這個年齡,心智再成熟也不夠堅定,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嘲笑諷刺了。
雖然沒有看到一個現錢,但司馬十七郎見盧八娘寫了幾封信,抽調了各鋪子的利潤,然後又給孟白送去一張借條,就覺得兩百萬的錢像流水一樣流了出去,兩百萬,該是多大的一堆錢啊,就是流水也要流很久呢,他心痛地說:“這些錢都回不來了。”
若是娶妻,聘禮會隨着嫁妝回到夫家,就是有的孃家苛扣一些,也不能全部扣下來,總要給女兒送些嫁妝。可是納妾則相反,聘資更確切地說叫買妾之資,基本是不會帶回夫家的。
盧八娘做出拿兩百萬錢很吃力的樣子,當然兩百萬錢確實不是小數目,她雖然賺了不少錢,花銷同樣也不少,自從成了縣公夫人生意是好做多了,但是錢投了進去,收益不可能這樣快就出現。可是盧八娘還是任性了一回,不爲別的,她就是要在司馬十七郎的心上刻上一道永遠也不能磨滅的痕跡。
以後董氏在他面前出現一次,他就會想起這是用兩百萬錢買的,是盧八娘傾家蕩產借錢爲他買的妾。然後他會是什麼心情?最起碼現在司馬十七郎的表情就很有趣。
盧八娘覺得自己確實變態,明明已經對司馬十七郎放手了,可卻不希望他過得舒心,不希望他忘了自己,寧願花這麼多錢讓他堵心。
沒兩天齊王聽到了十七郎要納妾的消息,讓人把司馬十七郎叫了過去,訓了一頓,不外是驕奢淫逸、好色荒淫之類的,說到了氣頭上,隨手抓起了桌上的一個硯臺向兒子扔去。
其實齊王生氣的原因是他被彈劾了。上次江府宴客被御史彈劾的事越鬧越大,繼江僕射後,荀中書令也被御史瞄上了,然後就是齊王,誰讓那天齊王帶着幾個兒子在江府住了一夜呢?
現在決不是朱御史一個人因爲國仇家恨向皇上進言了,而是魯王一脈的人藉此機會向齊王發難。北伐剛剛失敗,齊王、江僕射之流不但不思敗軍之痛,反倒一心飲酒作樂,放浪形骸,不成體統。
鑑於前朝風氣過於放蕩無行,本朝自上而下收斂了不少,輿論的轉變加上北伐的失利,皇上也不得不罰了齊王一年的年俸,讓他在府中閉門思過,奪了江僕射的官職,就是荀大人也被殃及,以行爲不檢,治家無方,被降了三級。公平而論,這些人裡齊王受的懲罰最小,但作爲一個親王,他大失了臉面,也失了人心。
齊王被皇上罰了,齊王世子、齊王府的十三郎、十四郎也都折上有名,被皇上斥責了,唯獨司馬十七郎在最後的關頭出了江府,逃過了一劫。
聽說這個兒子竟然還要用兩百萬錢納個士族女爲妾!在齊王妃的幾句話挑唆下,齊王覺得他必須教育教育司馬十七郎,“把董氏女退了!”
司馬十七郎敏捷地躲開了硯臺,硯臺是石頭做的,如果被打中了可不是玩的,古人都說“小杖受,大杖走。”司馬十七郎就是再孝順,也不至於傻到站着被打死。他偷眼看着父王,隨時防備再有一個什麼東西飛過來,趕緊答應,“是,是,父王,我回去就讓夫人退了董家女。”
於是司馬十七郎回來後很有理由地對盧八娘說:“我們還是把董氏女退了吧,父王不同意,而且現在外面的傳言對我們很不利。”
齊王和江僕射被彈劾的事越鬧越大,坊間到處都在傳說,司馬十七郎雖然沒有被彈劾,但是他是齊王府的人,自然也要被波及。兩百萬納妾的事也被人抖了出來,雖說是英縣公和董家兩廂情願的事,但在這種時候,自然也有人會說些難聽的。
江府宴客引出這麼多的事非,自然不是任何人能預料到的,盧八娘當然也沒有想到。她嘆了一口氣說:“現在想退已經晚了,我已經派人去了董家,董夫人直接回話說,董家是決不會毀約的。我想這些錢董家一定已經用出去不少了,現在根本退不回來。”
董家確實是這樣的破落戶,司馬十七郎也沒有辦法,難道還能打到董家把錢搶回來?毀約畢竟是沒理的。
盧八娘並不肯承認自己錯了,只是沒趕上好時機而已。但她還是說:“因爲我給縣公帶來麻煩了。”
“娘子都是爲了我,若不是我當了縣公就放浪形骸,又誤聽人言鬧着要納妾,怎麼會有這樣的事!父王說的沒錯,我是太荒唐了。”司馬十七郎還特別心疼用掉的兩百萬,“那些錢留着讓人多開幾家鋪子也好,總能留給兒孫,竟這樣沒了。”
盧八娘微微詫異地看了看司馬十七郎,他垂着頭,沒精打采,看樣子真心悔過。她又發現了司馬十七郎的一個優點,那就是他沒有遷怒於別人,而是自己承擔了責任!
人的本質是喜歡把錯誤推到別人身上,把功勞加在自己身上。盧八娘一直以爲司馬十七郎一定會埋怨自己給他惹出這麼大的事呢,所以纔有了剛剛那一句類似道歉的話。因此她不禁好笑地說:“父王說你荒唐!”
齊王這個最荒唐不過的人竟然說別人荒唐,真是有些好笑的事。司馬十七郎沒笑,“如果父王不是整日流連內幃,先太子過世之後,以長子的身份,豈能不被立爲太子?”
司馬十七郎不但承擔了所有的責任,而且還認真地反醒了:自己剛有了爵位和官職,就加入了紈絝的行列;娶到盧氏女爲妻半年,娘子還沒有身孕,就忙着納妾,“驕奢淫逸、好色荒淫”也不冤枉自己了。
再想到爲了給自己納妾竟然借錢的盧八娘,他心裡的愧疚更重了,“夫人,我實在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