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八娘乘坐的牛車一直到內院門前才停下,她扶着桃花的手邁步下來,劉夫人帶着家裡的女眷們在內院門前迎接,在看淮北王妃的一霎間,她呆住了!
盧八娘儀態萬千地向她打了個招呼,腳步沒有一絲停滯從大家面前走過去,衆人反倒都落在了後面,只好有如衆星捧月般地跟過去。
到了待客的廳堂,又是一片的轟動。
盛唐時華貴的宮廷女裝超越了這個時代,淮北王妃如簪花仕女圖中的女子一樣,高高挽起的頭髮上簪了一朵大紅描金牡丹花,花瓣是用不知什麼樣的錦緞所做,如同真花般的褶皺和質感,邊緣用金線描了一圈,無比地富麗堂皇。
她身上穿着大紅蜀錦對襟長袍,上面繡着千姿百態色彩絢麗的杜丹,腰間束着寬寬的腰帶,上面也是一朵朵的盛開的牡丹花,外面披着金百蝶紗衣,透明的輕紗如同無物,只有金絲線繡成的蝴蝶在杜丹花叢中翩躚飛舞。
華貴的裝束本身就是一種威壓,但淮北王妃通身上下更散發着一種氣勢,有如日月星光,從天上向下俯視着,壓倒了所有穿金戴銀的女人們。
盧八娘緩步走上了主座,睨視着衆人,帶着她一貫的高傲神態微笑着向大家說:“路上耽擱了一會兒,來得晚了。”
確實是晚了,想到楚州的女眷們一定會早早到劉家來見自己,盧八娘本就想晚到一點產生更突出的效果,偏偏陳春煊又佔用了些時間,但誰又能責備王妃晚了呢,有人便回答:“沒晚。”
也有人說:“我們爲王妃餞行,正應該先到等候王妃。”
所有的人完全被盧八孃的氣勢壓倒了,甚至說話的聲音都小了下來,盧八娘就舉起面前的酒杯說:“這次本王妃到楚州爲淮北軍籌集軍糧,幸而得到大家鼎力相助,借劉夫人的酒,本王妃向大家致謝了!”
淮北王妃揮灑自如的舉止將剛剛有些壓抑的氣氛活躍起來了,原本有些小心思的貴婦們重新把自己那顆不安分的心放回了原處。淮北王妃不是她們能挑戰的人物,她的出身,她的才氣,她的見識,永遠都會凌駕在她們之上!
席間,大家談到了薛家的六娘,這個突然的小女孩吸引了無數的好奇心,每個人都特別想見見她,但正在備嫁的她自然不可能出頭露面到參加宴會。
對於薛家與淮北王結爲姻親,楚州很多人家都極爲豔羨,也有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隱隱提到想把自家的女兒送進淮北王府上,盧八娘一笑置之,她的神態讓大家都明白了,以他們的身份就是多置嫁妝也根本不可能把女兒送進淮北王府。
送別酒宴之後,盧八娘就離開了楚州,但她在楚州留下了人手,與陳春煊保留聯絡,等待接應吳璉。
就在盧八孃的船到淮北軍大營時,不免被岸邊隆重的場面驚了一下,前世國家元首出訪時應該就是這樣的吧。好在她是見慣大場面的,神態間依舊從從容容的,緩步在歡呼聲中走下船。
下船前,盧八娘換了翟衣冠服,恰好與穿着親王服飾來接她的淮北王相配,他們並肩前行,對行禮的一衆人點頭示意,身後是穿梭不絕搬運糧食的軍士。
淮北軍上下都知道王妃把所有的首飾都拿去爲他們換了軍糧,他們發自內心地感謝王妃,司馬十七郎對於軍中對王妃的崇敬之情一向都是是持支持態度的,特別囑意下面的人熱情歡迎王妃的回來,也是爲了讓盧八娘看到因爲她的大度,能得到多少的人的敬愛。
歷史上有多少的男人立下豐功偉業中,都有他們的妻子做出的貢獻。那些賢良的正妻,爲丈夫孝敬雙親,教養兒女,統領姬妾,使得家庭和順,更有出色的女子,甚至還能直接在功業上助丈夫一臂之力。自己的王妃就是其中頂頂優秀的一個,只是白玉微瑕,她有一點點的妒,若是能改掉就好了。
總之,司馬十七郎希望這樣熱烈的歡迎能夠讓王妃明白她的讓步是值得的,整個淮北軍的將士們都會認爲納了薛側妃是正確的,也都真正感謝她。再有就是希望這樣的場面能使王妃心情好一點,他離開楚州的時候,王妃的不快他完全知道。
盧八娘在一路的歡呼聲中,一點點想明白司馬十七郎的目的。不過,不管有多少人會因爲自己大度地給司馬十七郎納了薛氏女,爲淮北軍換到了糧食,又結交了楚州的刺史而讚美她,她還是不會改變一絲一毫的想法。但她早已經是思想成熟的人,就是心中有千般想法,在外面也會維護着應有的體面。
司馬十七郎最終扶着盧八孃的手步入淮北軍大營,邁入了建在正中的大殿。殿上供奉着老皇帝的那道聖旨,對於自己假造出來的這道聖旨成爲淮北軍靈魂的這一事實,盧八娘並沒有多放在心上,她明白世上的事往往如此,假做真時真亦假,只要心中有追求,真真假假根本無所謂。
所以盧八娘看起來非常虔誠地向那道聖旨跪拜行禮,這種儀式非常正規,只有在重大的節日纔會進行,今天司馬十七郎是特別爲她開啓了大殿,也向全淮北軍大營表明了王妃是淮北軍的功臣,她的行爲是多麼的重要和值得尊敬。
拜過聖旨後,司馬十七郎帶着盧八娘及手下的大將們進了議事廳,盧八娘又向大家詳細說了這次用首飾換了糧食的總數和採買來的一些物資,然後就是與薛家聯姻的事情,薛家嫡出幼女的傳奇和兩萬石糧食的嫁妝讓所有的人都欣喜若狂,司馬十七郎傳令下去,今晚加餐,每個人可以領一杯酒,並給大家放假休息三天慶賀。
終於回到自己的屋子,盧八娘發現自己還蠻想這個簡陋的地方,在薛家舒服的客院裡,她永遠也不能像現在這樣自在。到了單獨面對司馬十七郎時,盧八娘覺得自己還是與過去一樣,因爲定下了祺孃的事,她已經一點也不恨司馬十七郎了,他傷害了自己,但是自己也非常有力地回擊了。不遠的將來,司馬十七郎受到的痛苦不會少於自己。
司馬十七郎喝了些酒,又見王妃沒有一點慍色,原本還有些提着的心就放下了,心情愉快得讓一旁的盧八娘完全能感覺得到,最後兩人在牀上相擁着平靜下來後,他終於問:“薛家小表妹是怎麼一回事?”
就是司馬十七郎相信鬼神命數之類的事,但他也不可能天真地認爲奇蹟就在他身邊這樣出現了。明明薛表叔根本沒有提到過這個表妹,怎麼就會突然冒了出來?若是說真道士爲她批過命,爲什麼自己在楚州時表叔不曾說起,反倒與王妃說了呢?再者表叔其實只想給自己五千石糧食,還是通過小手段從王妃應得的糧食中扣下來的,怎麼會變成兩萬石?
盧八娘明白司馬十七郎一定會問的,也差不多猜到他能在這個時候問。之前他們先是要應酬,然後就一直忙着,只有現在纔有空閒。怎麼做她當然想好了,於是她便把自己整個埋到了司馬十七郎的懷裡,帶着無限的歉意低聲說:“我也是沒辦法。”
“你的不容易我全明白,”司馬十七郎輕輕地撫着自己的王妃,她爲了自己真是殫精竭慮無私奉獻了,有點小妒真算不了什麼,何況她還是答應了薛表妹進門,“有什麼只管對我說,不怕的。”
“我同薛家表嬸談起側妃的事時,說要挑個出身好的,她突然哭了起來,說有一個嫡出的女兒已經十八了,還沒有嫁人,只是有一點點的小毛病……”
盧八娘感受到司馬十七郎的身體僵硬了,於是她的聲音更小了,“她哭着求我,又說可以拿兩萬石糧食做嫁妝,我想了三天天夜,最後還是答應了。你是不是會埋怨我?”
對撒謊的事,盧八娘很少爲之,但並不等於她不會做,而且她撒起謊來水平還蠻高的。深諳其間的奧妙,謊言首先要對自己有利,還要不能被拆穿。鑑於司馬十七郎根本不可能去找薛家表嬸求證,所以她一點也沒有負擔地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董夫人身上,原因當然是她愛女心切了。
司馬十七郎當然不會埋怨盧八娘,雖然他認爲身體有這樣那樣毛病的人都是不吉利的,這樣的人天生就低人一等,甚至不應該活在世上,根本不配給他做側妃。但有兩萬石糧食做陪嫁,哪怕薛家塞給自己一頭母豬也得答應下來。想到王妃爲了這件事曾三天三夜沒睡好覺,不免有些心疼“這怎麼能怪你呢?”
於是這一關就這樣過去了,只是司馬十七郎還感慨一下,“薛表叔竟然也能答應用兩萬石糧食送嫁還真不容易!”
“我也不知道表嬸是怎麼說通薛表叔的,但是婚書確實已經寫好了,你不是也看過嗎?”
婚書確實是沒有問題,“恐怕是因爲嫡出的小女兒,難免偏愛一點了。”司馬十七郎覺得自己想通了,又叮囑盧八娘:“小表妹的毛病千萬要瞞住。”要是被外面的人知道了,他丟不起那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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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你放心吧,表嬸想得非常詳細,把每一種情況都想到了,我才被她說動。”然後盧八娘就把自己和董夫人商量好的一切都一一說了一遍。
畢竟是內宅的事,司馬十七郎關心到這個程度也就是最多的了,於是他便放心了,“你看着辦好吧。”
好幾天沒見面,自然要多活動活動,然後他又累又困,就要睡着了,盧八娘忍不住問:“那個,你怎麼和薛側妃洞房呢?”
司馬十七郎其實是個眼光很高,頗有點傲驕的人,當年他不過是個縣公時選個妾都不只要挑長相,還要挑出身,特別是他謹修品德功成名就後,更是自律甚嚴,真不是那種是個女的就能上的人,盧八娘就想知道他會怎麼面對薛側妃。
女人的想法就是奇怪,司馬十七郎在朦朧欲睡間隨口答道:“吹了蠟燭就行了。”
“可是洞房是不能熄了蠟燭的!”
“那我閉着眼睛想是你就可以了。”
“不行!”盧八娘氣憤地推開身邊的司馬十七郎,聲音撥高了好幾度,“我不許你這麼想!”
司馬十七郎終於清醒了,但他並不理解王妃爲什麼會這樣激動,大約是覺得薛側妃的身份比她差得多了,於是他趕緊息事寧人地說:“那我就想是董氏總可以了吧。”
“那也不行!”盧八娘很堅決地反對。
“那你說怎麼辦?”
盧八娘也不知道,但是她卻不許司馬十七郎矇混過關,“既然同意納薛氏進門,你總要好好地把她當成側妃對待,該洞房就洞房,該有的待遇也得有。總不成讓薛家表叔表嬸說我們要了人家的糧食,卻把人家的女兒扔到一邊。”她覺得自己足夠大義凜然。
“我知道了。”司馬十七郎心塞得很,他真要和那樣一個人洞房嗎?真是下不去手啊!他很不願意面對這個問題,不知怎麼就想到了他真正的洞房之夜,那種血脈賁張的感覺讓他霎間激動起來。
可是他剛剛有所動作,他懷裡的盧八娘突然說:“你對薛側妃也會這麼樣嗎?”他突然間就徹底偃旗息鼓了。
盧八娘在心裡笑得差一點內傷,最好這事能給司馬十七郎留下濃重的心裡陰影,讓他以後那個……啥的,反正她就是潔癖好了也不會用別人用過的男人,所以很快就用不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