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十七郎各處找來名醫看診的頻率已經越來越高了,盧八娘每天都要吃上好些稀奇古怪的調養藥物,有一些藥還非常難喝,可是對於子嗣大事,司馬十七郎一點也不許她胡鬧,只要在家中,就一定親自喂她喝藥。
這些藥,盧八娘喝下去,感受到的是一種說不清的滋味,明明所有的藥都不是對症的,因爲沒有一個醫者看出她無子的原因,但她沒有拒絕這種無謂的努力,並且覺得苦藥也不是難以忍受的,因爲她說不出最苦的是藥還是她的心。
盧八娘剋制自己不去想自己是否後悔吃下絕育的藥,已經不可悔改了的事情再想也沒有用。當初安老先生十分肯定地告訴她吃下三丸藥後,就絕不會有孕了,對於安老先生的醫術,盧八娘從不懷疑。
終於,當成親沒幾個月的桃花肚子鼓了起來,司馬十七郎掩飾不了他的失望。看着怔怔地躺在牀上的司馬十七郎,盧八娘就是說不出讓他納妾的話,雖然她知道那樣說是對的。當然她也說不出安慰的話,因爲確實沒有希望生出孩子,她已經誤導過他了,不想再欺騙。
明明知道司馬十七郎遲早要離開她,盧八娘就是不肯主動放手。只要司馬十七郎沒有明確地向她要人,她就要一直拖延,一直拖到拖不下去那一天再說。
盧八娘悄無聲息地挪到了外間窗前,趴在窗臺上向外看,夏日將至,院子裡花木繁盛,廊下的薔薇花一簇簇粉的黃的白的,熱鬧得很,兩個新來小丫頭正在修剪薔薇花枝,一面幹着活,一面把頭湊到一起,不知低聲說着什麼,間或發出吃吃的笑聲。
看着兩個小丫頭,盧八孃的思緒飄了出去,自己的世界永遠不可能這樣簡單輕鬆,可是她自己從一開始就拒絕了平凡的生活,現在更不可能改變。突然,一個人從後面將她抱了起來,“王妃,我們一定會生下嫡子的,我們一起想辦法!”
“不會有辦法的。”盧八娘想說卻依舊沒有說出來,只是靠在司馬十七郎的身上不語,她實在說不出來騙他的話。
這一天,司馬十七郎回府後異常高興,“安老先生進京了!他聽說你還沒有身孕特別來找我,說是這兩年鑽研醫術,頗有進益,要爲你重新診脈。我讓他先在外院休息一天,明天精神恢復過來後再來診脈。”
“安老先生!”盧八娘腦子轟地一下響了起來,好半天才冷靜下來,看司馬十七郎的表情,安老先生應該還沒有對他說些什麼不該說的,但是他就是一顆□□,原本以爲已經拆除掉了,現在發現還帶着引信呢。
感覺出盧八孃的緊張,司馬十七郎完全理解,王妃想要孩子的心情應該比自己還迫切。可是不知爲什麼,王妃的肚子始終沒有動靜,不管他請了多少名醫診脈開藥,多少道士和尚做法,就是一點動靜也沒有。現在連桃花那個小丫頭片子都有了身孕,王妃心裡不知怎麼急呢!
司馬十七郎便故做輕鬆地說:“我想安老先生一定能想出辦法來。”然後他拍了拍盧八娘,卻沒有說破她的心事。王妃對自己的眷戀自己豈能不知?自己當然也眷戀王妃,但子嗣的事情決不能再含糊下去了,成親滿三年的那天,司馬十七郎心裡早有了決斷,再給王妃三年時間,如果仍然沒有嫡子,他便納兩個世家女做側妃,以利子嗣。
新悟了醫理?這不過是藉口而已,安老先生一定是想通了自己吃了絕育藥的事情!應該怎麼辦呢?盧八娘輾轉反側地睡不着覺。
“睡吧!”司馬十七郎按住想再轉身的盧八娘,將她禁錮在懷裡,“安老先生肯定能有辦法的!”
這一夜,盧八娘重新體會了她早已經淡忘了的失眼,而且她一點也不敢動,恐怕司馬十七郎知道。原本她早就習慣了失眼後一動不動地躺着,可現在每天都好眠的她再維持那樣的姿勢實在太難了,盧八娘覺得自己全身都僵了。
第二天,司馬十七郎沒有同平時一樣早早就出府,而是等安老先生給盧八娘診脈,他想第一時間知道情況。
安老先生只用了一小會兒時間診脈,然後對一臉盼望的司馬十七郎說:“晨時的脈取過了,還要午時、酉時要各取脈一次,這樣才能診出不孕的原因。”
司馬十七郎是不可能在家裡等上一天的,因此他只好先出門了,並說好酉時回來聽診脈的結果。
司馬十七郎剛一離開,盧八娘明白安老先生等的就是他們獨處時候,沉下臉對桃花說:“所有人都出去,你去門外守着,一個人也不許放進來!”
桃花已經有了四五個月的身孕,可身體卻非常好。她們夫妻倆住在王府內,每天田函跟着司馬十七郎出門後,她都要到王妃這邊來侍候,這已經是她的習慣了。平時盧八娘並不讓她做什麼,可今天這樣的事她最放心的還是桃花。
桃花果然馬上就把人都趕出去,院門關得緊緊的,自己拿了張短榻坐着守在門外。
“你!你吃了那三丸藥,是不是?”安老先生手指哆嗦着指着盧八娘問,可又努力壓着聲音,長長的白鬍子被他氣呼呼地吹得飄了起來。
“是的。”盧八娘迎着安老先生的目光看了過去,努力在氣勢上不被壓下來,心想這是多明顯的事實,難道安老先生纔想到嗎?
安老先生確實纔想到。不是他智商有問題,而是盧八孃的思想太奇葩!哪有女人不想生孩子的,尤其是一個孩子也沒有的女人!當初盧八娘用盡辦法讓他做了幾丸絕育藥,他根本沒想到她會自己吃下去!
“真是傷天理呀!”安老先生原本是不肯爲盧八娘做絕育藥的,可是盧八娘施藥救了成百上千人,以此說動了他。現在他親耳聽到盧八娘竟自己服下了藥,對他的震憾更超過了猜測到這一事實的時候,畢竟他是這個時代的人,他也認爲盧八娘比平民百姓和高門大戶的姬妾要高貴,她生的子嗣更不容侵犯。
“沒什麼傷天害理的,也不幹老先生的事,是我自己決定不要孩子的。”盧八娘硬撐着說:“我會給郡王納妾,而且會善待郡王所有的孩子。”
說話時,盧八娘心虛得很,以前她確實勸過司馬十七郎收了董氏,可後來她就再也沒提,而且自己一直霸佔着他,想盡辦法不讓他與別的女人見面,更不用說親密地接觸了。但她今生前世撒謊騙人的事沒少做,表面上還看不出。
“你爲什麼這樣做?”安老先生根本不聽盧八孃的解釋,嫡子和庶子能一樣嗎?他搖着頭氣喘吁吁地問。
“沒什麼,我就是不想要孩子。”
“那好,我去告訴郡王。”安老先生一甩袖子,就要出門。
“你去好了。”盧八娘在後面無動於衷地說。她確信安老先生不會去告發,雖然昨天她也曾懷疑過,但冷靜下來,她就想明白了,若是安老先生想告發自己,那麼今天他就不會面對面地質疑自己。自己曾救過他的命,他這樣正直的人絕不可能做對不起自己的事。
果然安老先生自己又轉了回來,指着盧八孃的鼻子厲聲問:“爲什麼呢?你說,這是爲什麼!”
“反正我肯定不能生了,再問這些有用嗎?”盧八娘坐了下來,恢復了儀態萬方的姿態,“就是真的傷天害理,也是我做的,與老先生無關。”
安老先生氣得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一甩手走了。
過了一會兒,桃花悄悄進來了,“王妃,安老先生大約老糊塗了,說什麼你別放在心上。”
庭院深深,按理傳不出多少聲音,但桃花一向耳聰目明,又在門外最近的地方,倒是有可能聽到安老先生的幾句怒喝。但她肯定弄不清事情的原委,只是一貫地站在自己的一面。
接下來的事情會如何發展?
盧八娘昨天整整想了一夜,幾種可能的結果和應對方法她已經有了,但她就是提不起精神做提前的準備。看了看桃花突起的肚子,她嘆了一口氣說:“不管出了什麼事,你要記住先保住你自己和肚子的裡的孩子,只有你在,才能爲我做事。這話你也轉告你爹他們,千萬別忘了!”
“我知道了。王妃。”桃花最大的優點是從來不會問爲什麼,只是完全聽從盧八孃的吩咐。
“你先回去吧,我想靜一靜。”盧八娘合衣躺在了牀上。
“你爲什麼,爲什麼要害我的子嗣?”司馬十七郎看着自己問,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表情是那樣的不可置信,“王妃,你告訴我,這是不是假的?是安老先生弄錯了!”
盧八娘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很多秘密她是至死不會透露的,在對應這次突發事件,她唯獨沒有想好應該如何回答司馬十七郎的問話,“我,我,”她難得地結巴了,緊張得渾身都冒出了汗。
“怎麼了?是不是夢魘住了?”司馬十七郎微笑着搖醒了盧八娘,“看,出了一身的汗,先洗一洗吧。”
“你怎麼回來了?”
“這樣大的事情,我怎麼能不回來?”司馬十七郎體貼地爲盧八娘擦了額頭的汗,“衙門裡的事我已經吩咐下去了,一會兒我陪你一起診脈,別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