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毫不出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之料的,淮南的朝廷陷入了萬夫所指的境地後,皇上馬上下了旨意徹查,與鮮卑人勾結的罪名最終落到了丁相頭上,丁相被處死,丁皇后被廢,丁家一家老小都被流放岸洲。
皇權社會就是這樣,所有的錯都是臣子的,而皇帝肯定只是被矇騙了。儘管完全明白,丁相沒有皇帝的首肯是不可能與鮮卑人勾結,並調集大軍陳兵淮南的,但是司馬十七郎也只能默認。
皇上在處決了朝中的奸臣後,賜淮北王九錫,奏事不稱臣,受詔不拜,出入稱警蹕,使用天子車駕等等極高待遇,又在朝臣的建議下以極熱情的姿態邀請淮北王回京,“昔年曹氏兄弟作‘煮豆’之詩,爲世人恥笑,如今淮北王與朕同爲司馬氏皇族,同根而生,定然不會爲同室操戈之舉!”
皇上一直是很聰明的人,不過幾件大事看來,他的心思一直用在這些小巧上了。是的,他給淮北王當年漢末時曹操和魏末時司氏所得的九錫冊封,喻意實在太過明顯。司馬十七郎收到詔書後不禁大笑,然後寫摺子將大部分超出臣子應得的待遇辭掉了,只受了仿當年當年漢丞相蕭何參拜不名、劍履上殿。
皇上想將司馬十七郎架到火上烤,也要看司馬十七郎會不會就範。淮北王一向以人品道德出衆和和堅守大義聞名於世,怎麼會自毀名聲若是呢?作爲司馬皇族的後人,他天然地就具備繼承皇位的可能,根本不用搞曹操和他的先祖曾經玩過的那一套。
這些退爲進的手段,豈能束縛住如今的淮北王?司馬十七郎將皇上的親筆書信拿給盧八娘看,又笑道:“別的都不必理他,只是我們確實應該回京城了。”
淮北取得天下的大勢已經完全形成,到這個時候在說不想什麼的也並不現實,但是如何完成最後一步非常考驗司馬十七郎的政治智商。盧八娘早就知道他一定不會急吼吼地把皇上拉下馬,自己登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司馬十七郎沒有那樣目光短淺。
至於他會如何做?盧八娘猜想他會等待更合適的時機,用更名正言順的方法完成最後一步,已經成長爲一個出色的政治家戰略家的司馬十七郎最擅長的就是把握時機。
至於回京,本就是他們計劃內的,而且還有比現在更適合的時候了嗎?
先前淮北剛有了成績時,皇上一直想將淮北王招到京城控制在自己手中,隨着形勢的變化,朝廷已經並不再想淮北王入京了,很明顯是怕司馬十七郎進京會對皇權產生影響,現在迫於情況只得再邀淮北王進京,也算是適得其會。
司馬十七郎提筆回覆了皇上,“憶昔年臣與皇上同伺先皇圍獵,有猛虎突現於駕前,臣於前射殺猛虎,皇上則捨身擋在先皇身,先皇脫險後讚揚撫慰你我君臣之語猶在耳邊。”
“如今臣不負先皇所託,收復河北故地,正當踐行當年的誓言,回京祭祀列祖列宗,亦於先皇陵前回覆聖命。”
於是,淮北各處的官員們忙碌起來,淮北王攜妻子回京實在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安全保衛工作首當其衝,然後就是起居用度,最是忙得焦頭爛額的是司禮處的官員,他們對於淮北王以什麼樣的禮儀來朝見皇上非常重視,三番五次地與朝廷的官員們協商,哪怕是一個小小的問題都要探討半晌。
畢竟淮北王不是一般的王爺,見駕中所應該使用的禮儀非常深奧,完全值得博學之士引經據典、旁徵博引地討論一段時間。
回京的準備工作陸陸續續用了半年多,到了第二年春天,司馬十七郎才帶着一家人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再次渡過淮河,看到繁忙的渡口和往來不絕的船隻,淮北王指點着各處對盧八娘慨嘆道:“一轉眼過了十六年了!”
“可不是,那時旭兒還這麼小,只能抱在懷裡,”盧八娘指了指三個兒子,“至於你們倆,更是生在淮北長在淮北。”
當然就是生在淮北的旭兒也不可能對京城有任何印象了,難免好奇地詢,司馬十七郎便在路上給他們講了京城中親友故舊的關係以及一些士族門閥的情況。
過了淮河後,淮南的一切都與淮北有着很大的不同,淮北王一行在已經很破敗的官道上就尤爲顯眼。
排列整齊的旌旗上面飄着斗大的淮北、司馬字樣,描着金邊的大字在風中威武地飄搖着,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將士們甲冑鮮明,按照馬匹的顏色分成不同的方陣,雪亮的刀刃以同樣的方向刺向天空,在陽光下閃着刺眼的光。
不過,最爲奪人眼球的就是淮北王妃儀仗中的女兵方陣。正值花季的小娘子們身着戎裝,腰繫長劍,騎在高頭大馬上,嬌柔中帶着英武,讓淮南人大開眼界。
這隊女兵是回京前淮北王爲了保障王妃的安全特別組建的,畢竟高牆內院中女眷們的活動不方便有男人存在,而淮北王又特別不放心王妃。
淮北,包括青山城在內,原本並沒有專門的女兵,人是從醫療隊和官學及幾個書院中臨時選拔的。選撥條件之高令人乍舌,忠心、才學、武力、騎術以及身高相貌等等,無一不是一時之翹楚。
而有了此次南下經歷的女孩子們在將來幾乎都成爲淮北的精英,她們中還有人爲淮北組建了真正的娘子軍,將來隨着武帝開疆拓土。
淮北軍不僅展示了超強的武力,更給淮南人留下了親民的印象,一萬多人的隊伍一路行來,沒有發生一起擾民的現象,更不會取一絲一毫的民財,沿途所需任何物品皆按價付錢。
民心就是這樣積累起來的,當然再配合適當的宣傳,淮北王的聲望如日中天,整個淮南都在仰望着他。
進入京畿,司馬十七郎並沒有按朝廷的安排直接進京,而是帶領王妃世子還有兩個兒子先到了皇家寢陵,拜謁祖先。離開陵園前,他將當年在陵前斬石立誓所用的佩劍留在了皇祖父的陵殿內,以示自己完成了皇祖父的囑託。
正如當年北上前一般,司馬十七郎再次在皇家陵寢前駐軍,第二天一早拜別先祖,才向京城進發。
離城外的長亭還有一段距離時,一名華服青年帶着僕從立於路邊迎接,名刺遞了上來,原來是孟白的長子孟鶴。
司馬十七月郎令人停了車駕,孟鶴趕緊上前行禮,“拜見王爺王妃,拜見世子,拜見二位郎君。”又道:“家父偶感風寒,臥牀不起,特遣小子前來迎接。”
原來孟白病了,盧八娘不由得擔心地問:“你父親病情如何?”
“已經請了太醫,說是不礙的,只要靜心調養些日子就好了。”
孟鶴語氣裡很是輕鬆,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便也放了心。再看看這個與孟白頗有幾分相似的年青人,想到他一大早就在長亭之前很遠等候,一定是很辛苦,盧八娘便含笑點頭道:“你有心了。我與你父親如兄妹,以後只按親戚稱謂便可。”
“是,姑父姑母,”孟鶴從善如流,馬上改了口,又向旭兒三個笑道:“表弟們初到京城,恐怕不大熟悉,我可以陪着大家到各處逛逛。”
孟鶴言語殷切,人情練達,很容易就得到旭兒三兄弟的好感,大家說了一會兒話,車駕啓動了,孟鶴帶人併入了淮北王一行中,與旭兒三兄弟在一起談笑,過了一會兒到了長亭。
皇上派了太子、楚王及左右丞相帶領百官前來迎接,又有齊郡王府、魯王府盧家、崔家等等諸人前來迎接,一時間冠蓋如雲。司馬十七郎帶着兩個大兒子在前面行禮應酬,留着順兒陪盧八娘在後面車上等侯。
沒多久,旭兒陪着一位少女和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來見盧八娘,“母妃,父王讓我將孟氏姐弟送過來。”
“拜見王妃,拜見三郎君。”少女帶着小男孩行雲流水般地向盧八娘和順兒行了禮,又道:
“家父臥病,家母命我們姐弟前來迎接王爺王妃,世子及兩位郎君。”
這少女相貌秀麗,舉止清雅,舉手投足間如飛雲出軸,令人見之忘俗,正是將孟白與崔六孃的優點集中在一起,盧八娘一笑,“你是孟家的慧娘吧,”又指着一直規矩守禮的小男孩道“孟家的十二郎孟鬆?”
孟白有三十多個子女,其中崔六娘所出的爲三女一子,前兩個嫡女已經嫁人,待自閨中的自是嫡三女孟慧娘了,孟六娘帶着的小男孩應該就是她的同母弟弟孟鬆。
“回王妃的話,正是。”孟慧娘恭敬地答道。
“不要這樣拘束,就叫姑母吧。”盧八娘笑道:“鬆兒來車來與順兒一起玩吧,他正嫌太悶呢。”然後又叫孟慧娘到自己身邊坐了,“且得等上一陣子才能進城呢。”
孟慧娘叮囑了弟弟一聲,“好生陪着三郎君玩,不許調皮。”才放開了弟弟的手,然後再三不肯與盧八娘並坐在車上的正位,最後只在下首端正地跪坐下來。
盧八娘詳細問了問孟白的病情,聽到也確如孟鶴所說一般就放下了心,又問了崔六孃的狀況,轉眼就見旭兒還呆立在車旁,不由得一笑,“旭兒,你去前面對你父王說一聲,等進了城派幾個可靠的人送孟氏姐弟回孟府,要是方便也將禮物也打點過去。”
旭兒讓母妃這樣一說,臉竟然全紅了,這些小事哪裡用得着母妃親自吩咐呢,母妃是在提醒自己失禮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