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司馬十七郎問王妃,“你今天有什麼事嗎?不如我們一起去畫苑看看吧。”
“你怎麼會對畫苑感興趣了?”盧八娘笑道。
“現在京城裡談的都是清菏畫苑的展廳,既然是捷兒建的,我們當然應該去看看,再者裡面還有你的畫,”司馬十七郎又告訴盧八娘,“聽說前兩天旭兒帶着慧娘一起去了畫苑,還給畫苑捐了一百個金幣呢。”
“你是要去捐一點錢?”盧八娘一面對鏡理妝一面問道。
“你不是已經給了?畫苑剛開的時候我也讓人送了些金幣。”這麼多年了,司馬十七郎依舊還是喜歡看王妃梳妝,他很自然地把一樣樣東西遞了過去,“只是我想捷兒一定會主動接我們過去看看,沒想到等了這麼多天他也沒回王府,可能是太忙了,看來只有我們自己去看看,否則回淮北後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回京城呢。”
其實盧八娘也在等着捷兒邀請自己,但是司馬十七郎說得也不錯,既然捷兒忙忘了,他們就主動些好了。
清菏畫苑全部的圖紙盧八娘都曾看過,不過到了實地,盧八娘還是有了不同的感覺:那種與王府截然相反的清雅悠閒的情調將一座本來很普通的宅子顯得不同尋常起來,即使前來參觀的人非常多,也無損這種風格。
捷兒得知父王和母妃親自到了,趕緊迎了出來,很是吃驚地問:“你們怎麼來了?”
“傻兒子,我和你母妃能不過來看看嗎?”司馬十七郎笑着拍了拍二兒子的肩,“還不趕緊帶我和你母妃到處走走。”
不知怎麼,盧八娘覺得她在捷兒的眼睛裡面看到了一絲驚慌,還沒等她確定,一轉眼間他已經側過身去,急忙將自己和十七郎讓到了展廳,“其實沒什麼看的,清荷畫苑的展廳怎麼也比不了王府的收藏。”
大約感覺到盧八孃的目光一直注視着自己,捷兒又趕緊說:“母妃,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你的畫送來那天,父王也讓人送來了金框和紗籠,將畫罩了起來。
然後盧八娘就看到罩着畫的金框紗籠了,紗輕薄而透,只給畫面添了一縷朦朧感,而圍住畫的金框很顯眼,上面的花紋用的是畫中花瓶的花紋,還鑲了幾塊寶石,顯然是特別定製的。多少有些俗氣——但是,盧八娘上前幾步隔了紗罩欣賞了司馬十七郎的金框與自己的畫作的組合,然後她竟然真心覺得還能接受,甚至還有點小滿足。
“其實我覺得有點畫蛇添足了,但父王很堅持……”捷兒說了一半的話,看到母妃臉上竟然有一種陶醉的神情,然後父王得意地看着母妃,似乎在表功,便下意識地將一句話補全,“很多人也說不錯的。”
“既然已經做好了,那就這樣吧。”盧八娘心情很愉悅,語氣倒還淡淡的,只是輕輕地斜了司馬十七郎一眼,然後隨意地沿着展廳看了下去。
展廳內有不少名作,一部分是捷兒的收藏,也有各處的捐贈,聽說孟白就送來了十幾幅,當然還有畫苑畫師的畫作,捷兒的畫作等等。
突然間盧八娘被一幅仕女圖吸引住了,這幅仕女圖人物生動,線條流暢,特別是衣袂飄飄,似有神仙之風,不由得停在畫前問:“這是孟家教畫先生的作品吧?”
捷兒的臉都白了,“母妃,你怎麼知道?”
司馬十七郎見捷兒神色大變,也不由得奇道:“孟家教畫的先生是怎麼回事?”
盧八娘剛剛就覺得捷兒有些不對,但是也只當自己看錯了,現在已經肯定這裡面有問題,但展廳
內外都有不少的人,她並不露出什麼,而是不以爲然地說:“這有什麼奇怪的?我在孟府看過這位先生的畫,認出了她的筆法。再說旭兒也告訴過我,說教慧娘作畫的先生被捷兒請到了書苑。”
捷兒擡起袖子偷偷地拭了拭汗,然後笑道:“我還以爲母妃是神仙呢,這樣的事都能猜到。”隔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一直在看畫的盧八娘,“母妃,你覺得這畫怎麼樣?”
“運筆發乎自然,線條行雲流水,人物表情生動傳神。”盧八娘說着,在腦海中尋找畫中的仕女,似乎並不是孟家的哪一位少女,也不是她在京城見過的女子。這女子並不十分美貌,只是清秀而已,臉上卻帶着說不出的輕愁,讓人望之心生憐意,如果自己見了應該不會忘記。
而看着畫的捷兒,再次被這幅看過無數次的畫作迷住了,他專注地盯着畫中人,神情迷離。
盧八娘猛地明白了些什麼,難道捷兒喜歡這位仕女?可是這位仕女是誰呢?她擡眼看看十七郎,見他正隨意向掛在四壁上畫看着,並沒有覺察出自己和捷兒的不對,便笑着問捷兒,“這是哪家的小娘子?”
“聽說是陸畫師的母親,陸畫師在她離世後根據回憶所做。”捷兒把眼睛從畫中移了出來,“大家都覺得特別傳神,一致推薦掛到展室。”
原來自己誤會了,盧八娘一笑,再細看那女子的衣飾與時下確有小小的不同。是不是所有的母親都會這樣草木皆兵呢?她笑着向捷兒道:“你哪天才能忙完回府裡?我們一家人好幾天沒一起吃飯了。”
“可不是,如今我們家的郡王要比我和你哥哥都忙呢。”司馬十七亦笑着說:“我和你哥哥每天都會回王府,只有你住在外面,幾天才能見到一次。”
捷兒不好意思地笑了,“回淮北後我就在府裡再不出去了,天天陪父王和母妃一起吃飯。”
“當然不是不讓你出門,只是不想你仗着年輕就不愛惜身體,”司馬十七郎對兒子的執着也很無奈,“看過展廳,我們也該走了。”
盧八娘卻拉了拉他的手說:“既然來了,總應該到畫苑裡再看看。”不知爲什麼,她總覺得捷兒的畫苑似乎藏着什麼,而他一直瞞着自己、十七郎,好象旭兒也不知道。
“也好,就讓捷兒陪着我們到處走走。”盧八娘一向不喜多出門活動,司馬十七郎見她今天興致頗高,當然願意陪着她。
於是大家穿過庭院,看了畫室、裝裱室等等,最後來到了荷塘邊。正是荷花盛開的時節,大半畝的池塘周圍幾乎不露一絲水面,接連不斷的荷葉一直向池塘中心鋪去,滿眼碧色,而或粉或白或紅的荷花從綠色的池面上挺拔而出,如一羣亭亭玉立的少女,清麗可人。
正巧,真有一羣清麗的少女來到池塘邊,看她們從人手中的畫具,應該是來畫菏花的。盧八娘駐足看去,就在少女中間看到了一位小娘子,宛若剛剛那幅仕女圖中的仕女走了下來。
“她就是陸畫師?”盧八娘驚訝地問道。
看過陸畫師的作品,也知道陸畫師是位女畫師,但是在盧八孃的心目中,陸畫師至少是一位中年婦人,因爲她的筆法很是成熟,而畫中流露出來的意境更是隻有經歷過很多的人才能畫得出,猛然看到少女般的陸畫師,一時間怎麼也不能將現實和想象中的人結合到一起。
不,不應該是少女,而是少婦,不過是與少女差不多大的少婦,因爲陸畫師梳着婦人的髮式。
能來學畫的少女盡是高門的小娘子,其間有盧氏崔氏等等,她們都見過淮北王和王妃,早已經上前來行禮。而這時捷兒也一臉平靜地上前向盧八娘介紹,“母妃,這正是我們畫苑的陸畫師,剛剛你看到的仕女圖就是她的畫作。”
對於捷兒遲到的補充,盧八娘只隨意地點了點頭,又讓陸畫師和來見禮的小娘們趕緊起身,笑道:“你們只管去畫,我們也要回去了。”
捷兒亦笑道:“陸畫師不必多禮,父王和母妃只是來看看畫苑。”
陸畫師聞言起身向淮北王夫妻拜別,“那就不打擾王爺和王妃了。”說着帶着衆位學生一同向池塘邊專爲作畫所設的涼棚去了。
就在行禮間,盧八娘細看,只見陸畫師雖然五官與畫上仕女一般無二,但言談舉止間流露的風度又完全不同。相較畫中人,陸畫師少了柔弱,多了一份坦蕩自若,神情散朗,正如明月之映幽夜,輕風之過鬆林。
盧八娘自己就是美人,她見過的美女不可勝數,天生麗質,端莊秀麗、活潑可人、亦或有異族風
情,不過總歸只爲閨門之秀,只有眼前這位陸畫師,當得起林下之風。
特別是得知自己和十七郎的身份後,神情沒有一絲的變動,比起她身邊的那些興奮的小娘子們,真是一派閒看落花流水之意。
盧八娘登上馬車後還若有所思,坐在一旁的司馬十七郎笑問:“你在想什麼?”
“自然是畫苑,覺得我們的捷兒也大了。”
“是啊,捷兒以郡王尊開了清荷畫苑,不但顯出了淮北的文采風流不遜於京城,又以此表明他專心畫學無意仕途。光明磊落,大氣浩然,就是有人看不慣畫苑,也不敢做些什麼,倒與孟表兄行事有些相似,不過手段卻遠遠高於他。”
是啊,捷兒什麼都算到了,就連父母也被他騙了。他之所以建清荷畫苑,上面的原因都有,但是最根本的原因一定是因爲陸畫師。
盧八娘可以肯定,清荷畫苑就是捷兒爲陸畫師所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