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青穹這會兒反應過來了。
谷秀才這是把他們徽山書院的考試秘籍透露給自己了啊。
寧青穹不由得又看了他幾眼,得他提醒,心中倒是有了別的主意:“二月就要縣試,四月就是府試,現在弄這個,會不會太趕了一些。我怕弄不好。”
谷涵微微擰眉,“我也覺得是太趕了點,只是給你提供一個方向,短時間內弄不出來倒也不急,反正考試是年年有的。雖說你如今還能背得,但也不能一直抱着不放,若是在孤本鈔本這一條道上走到黑,空耗腦力不說,始終是給人掐着脖子,不可能清靜下來。”
聽他這麼說,寧青穹心中忽然電光火石般,似乎是有點明白谷秀才這一回這種好像巧遇式的見面是怎麼回事了。不可能清靜下來,不就是他也覺得自己被人盯着了。如今不少本地士紳都躲着自家,他一個今秋要考科舉的普通士子要主動來找自己肯定是不方便的,說不定一個弄不好還會惹上麻煩,斷送前程。
他想必是早知如此,卻還是給自己出了這樣一個主意。
寧青穹心中升起一種微微的澀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她定定神,問道:“我不太清楚各傢俬塾學館都是怎麼回事,谷秀才倒是提醒我了。若是許多人學的釋義不同,以致一些人考不上,而你們徽山書院是用一套內部釋義,爲何從前我隨我爹去你們徽山書院旁聽社辯和講學,大家都有自己的道理?”
谷涵笑了一聲:“那是考舉人進士要用的了,而且也只是增長見識拓寬思維的一種方式,不是我們對付考試的主要方法。考縣試更沒那麼高要求,卻也死板一些,要能把話說通順了,把道理說圓了,這道理還得合了考官的心意。”
寧青穹心中轉了轉,便明白他這心意是指什麼了,大約是要考慮考官師從何門何派,爲政偏好,喜歡錄取什麼風格的考生了。難怪他叫自己去看縣令前些年出的題,只要看看他取中的人都寫了些什麼,別人或許捉不到脈門,她卻能看出他到底是何派別的。
但這麼短的時間內要做這個還是太匆忙了些,得先擱着。寧青穹有些忐忑地問:“我爹給我講學的句讀和釋義,我是不是能拿出來?”
谷涵聞言眼前就是一亮,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看着寧青穹,想了想便點頭:“很可以,如果寧姑娘能拿出來這個,倒是比我那方法更輕省方便。”
谷涵那方法雖然麻煩,可卻也比一般的釋義更容易受學子歡迎。寧青穹沉思片刻:“我總覺得縣試和府試都太近了,匆匆上手四書五經怕弄壞了。正好新年伊始有許多人家的孩子新進蒙學,我先出個幼學瓊林的釋義,再帶些當年我爹給我講幼學瓊林時的小故事,你看可以嗎?”
“可以。不過,”谷涵猶豫了一下,提議道,“最好能打你寧家的招牌。”
寧家是書香門第,對於這些各處都不統一的釋義自也有自己的一套,只不過寧青穹和那邊本家接觸得不多,並不清楚他們學的跟自己一個女孩子家家學的是不是同一個版本。若不是,那可就墮了她寧家的名頭,貽笑大方了。寧青穹也是有點猶豫,想了想最後搖了搖頭:“還是不要了,就打我爹的招牌就行了。”
好賴她爹總是考了個探花,他的釋義拿出來也不會有人質疑水準。
谷涵也想了想,倒是點點頭:“是我想差了,用伯父的名頭是比用寧家的好些。”
這下換寧青穹不明所以了,她爹可只是個旁支,她擡頭看向谷涵。谷涵就給她解釋了一下:“寧家太多人盯着了,用了寧家的名頭,說不準還要受些非議阻撓,到時若是仕林受人鼓動,藉此聯合起來將寧家的版本駁得一無是處,只怕我們也無力還手。”是道理,是釋義,就總能被人找到漏洞,孔聖人和孟亞聖的話還整天被這個這麼解釋,被那個那麼解釋呢,同樣一句話,再是有道理,給誠心挑刺的找一羣訟棍之類的東西挑字眼,那總能給駁得一無是處的。寧青穹也是有點後怕地點點頭,聽谷涵繼續說下去,“但若用伯父的,伯父不曾正經爲官,此次可說是遭了池魚之殃,真論起來,他在官場和仕林該是沒那麼多仇家。你用他的名號,便是在釋義上有什麼疏漏,將來補救起來也便宜,只推說是年代久遠,記不真切便是了。”
寧青穹想了想,也覺得這麼弄穩妥,心裡不禁放鬆下來。朝谷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要谷秀才每次都來幫我想主意了。”
“這有什麼。我不過順嘴一提,提供個思路,能做成什麼樣,不還是要靠寧姑娘自己。”
寧青穹卻知道他這想法必定是深思熟慮過,認爲自己能夠做得,而且能夠長久地做得,纔會提出來的。
二人說着話,外面忽然傳來鑼鼓喧天的嗩吶之聲,還有鼎沸人聲,遠遠聽着,熱鬧極了。寧青穹正坐窗邊,便側身推開了窗子,瞧了瞧外頭。只見一頂大紅花轎八人擡,將將正從街的那頭過來。轎子周圍站了一圈喜氣洋洋的人,前頭新郎騎着匹油光水量的高頭大馬慢慢走着。外面則圍着不少嘻嘻哈哈的小孩子,因有人撒糖和銅錢,那些小孩子便是批次上前,討了一次又一次,也不會被趕,他們便一路牛皮糖似的跟了過來,喜慶話一句一句往外冒,糖果一把一把往懷裡揣。
那兩個發糖的倒是一直笑呵呵的,想是早有了準備,也不心疼這點兒糖果銅錢。
這已經不是本縣今年第一次送花轎了。
寧青穹卻是第一次親眼瞧見,她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來,新奇又好玩地看着那熱鬧的一行人。看着看着,她又有些羨慕起那些歡歡喜喜討糖的小孩來,他們瞧着不比她小,甚至有幾個瞧着比她還大了。
“討糖一定很好玩吧。”寧青穹聲音不大,有些自言自語的意思。
絲竹原本是不會在這時候說話的,一聽還以爲寧青穹又饞嘴了,便勸道:“姑娘想吃糖待會我們回去時買一些便是,您少吃些奶孃不會攔着您的。”
寧青穹心道:我說的是討糖,不是吃糖,重點是那個討字好嗎。可惜她如今尚在孝期,便是真的同其他小孩一般去討喜氣,只怕也會讓人覺得晦氣觸黴頭,去了反倒礙眼。寧青穹不想再同絲竹雞同鴨講,便轉移了話題:“聽說徽山書院學子們家的門檻都被媒人踏破了,谷秀才定親了嗎?”
谷涵不知何時也微微側身往外看了,聞言一笑:“沒,不急。”
寧青穹倒是側過頭來,仔仔細細看了看他,忽而莞爾:“是不急,像谷秀才這般周正的,一身輕鬆去考會試,考完出來說不準就給什麼閣老尚書的瞧中了,要找去做女婿呢。”
谷涵卻面露無奈:“你纔多大,怎麼還懂這個?”
寧青穹有些得意:“我怎麼不懂呀?我爹說當年他考中了探花郎,當時的長公主就看上他了,若非家中已定了親事,就要尚公主了。後來我娘提起那位長公主,還要吃些飛醋呢。”寧青穹掘了掘嘴,說到後來,面色又有些黯然了。她沉默了一下,可能是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又掉下去了,又打起精神,笑着道,“谷秀才生得不錯,到時騎馬遊街,可不得叫人瞧上?”
“如今連舉人還沒考,你哪來的自信覺得我能會試得個前三?”谷涵搖搖頭。感覺寧先生在自己心中的形象有些顛覆,怎麼連吃飛醋這種事都給小孩子知道?
“谷秀才難道不想金榜題名考前三?更何況你是這邊院試的案首,我覺得谷秀才去考,一定能考中的。”
這倒也不是寧青穹胡說,江南文風鼎盛,長期佔據會試取錄的大部分名額,能在江南這邊得個院試案首,只要他不是殘了早夭了,將來考個進士總是沒有問題,前三自然可期。大抵歷史上最令人扼腕的只有一個考了解元去考會試,不幸被試題泄露案牽連,被革除功名的唐伯虎了。
谷涵還是笑着搖頭,只拱了拱手:“那就謝姑娘吉言了。”
這一番閒聊下來,那載着新娘的花轎已經漸漸遠去,離開了視野。店中的夥計也扣開了門,上了菜。寧青穹和谷涵一同如常吃了頓飯。回曲風書齋照例是要走出食街,經過一家零嘴店的時候,谷涵忽然讓寧青穹稍等,進去買了一包糖出來,走到寧青穹面前,晃了晃那一紙袋糖說:“今天我家少爺大喜,小妹妹,要糖吃可是要先說吉祥話的哦。”
寧青穹先是愣了一下,既而反應過來了,臉微微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四周不是人來人往之地,卻也沒有推辭,朝他蹦了兩步,一徑抱拳作揖:“祝貴府少爺奶奶新婚快樂,永結同心,白頭偕老!”說罷笑嘻嘻伸出一隻白皙的小手來,遞到谷涵面前,一副討要姿態。
谷涵便笑吟吟抓了兩個紅紙包好的默酥糖和幾個金紙包的小糖粒遞到她手中,默酥糖本就大個,寧青穹一隻手還有些抓不攏,更別提那幾顆滑溜亂滾的糖粒了,有一顆就骨碌碌地滾出了手掌心,掉了出去。她便雙手都用上了一把捂住,笑嘻嘻道謝,扭身拆了一個塞嘴裡,餘下的都用手帕包了塞懷裡,然後轉着圈跑了小半圈,又折返到谷涵面前。塞進嘴默酥糖已經吃了大半,嘴裡還留着小半,臉頰小小鼓出一塊,她又笑嘻嘻說起含糊不清的吉祥話來:“千秋縣結千年緣,百年身伴百年眠。天生才紙佳人配,只羨鴛鴦不羨仙,謹祝貴府少爺奶奶幸湖美滿,永壽偕老!”
這回兩隻手都攤開伸出去了。
谷涵卻不立時給她,微微後仰了仰身子將她打量一番,“這小妹妹看着有些眼熟,剛纔是不是來過啦?”
寧青穹連忙將嘴裡那小部分糖也嚥下去,沒發現嘴角還沾着一根糖須就睜着一雙烏溜溜的眼一本正經地回他:“大哥哥,像我這麼乖巧可愛的女孩子怎麼可能做得出討要兩回糖的事呢?你一定認錯人了!”
谷涵瞄了瞄她嘴角那根糖須,很無奈的樣子搖頭笑,還是抓了一把糖遞給她。這回寧青穹兩手接住差不多剛好了。
他們倆正玩得開心,就聽到附近傳來噗嗤一聲笑。寧青穹看過去,發現也是個穿着士子衫,書生模樣的大哥哥,那人身後還跟了倆小廝,猜想該是惠山書院的學子,頓時不好意思了。挪了挪腳,很不講義氣地躲到谷涵身後去了。
谷涵也本能的有點不好意思,側頭一看,發現是個生面孔,便朝他笑了笑,拱了拱手打起招呼來:“同妹妹玩笑,叫兄臺見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你們看着什麼感覺,我自己要被他倆過家家的樣子萌化了,萌得我半夜睡不着爬起來寫完了這一段233
ps:千秋縣結千年緣這段話是網上找的祝福語,不是自己想的。原話是千禧年結千年緣,這裡千禧年不太適用,稍改成了千秋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