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皇帝中毒一事已經在京畿一帶引起軒然大波,但還沒來得及在南方廣泛地傳播開來,沈家依然在積極地籌備參選事宜,自然是不會早早地回來。
寧青穹有條不紊地把肚裡的存貨抖落出來,內心卻越來越焦躁,因爲她琢磨了這好些天,也沒想出自己還能有什麼好的出路。縱使她除了默書之外,還會些琴棋書畫的技藝,前兩項已是不必考慮,後兩項若是好好鑽研一把,精研一番,說不準也能賣些銀子出來,可她卻是個姑娘家。
若她是個男孩子,將來鑽研好了,將書畫拿出去賣,運氣好說不準還能混個某某大家出來,可她卻是個姑娘家。縱是將來畫出什麼自己也驚爲天人的書畫,但若要自己拿出去賣了,只怕就連瞿老闆也要將她看輕幾分。這等事莫說是做,便是想一想,也覺得不是個事了。
寧青穹便越想越不是滋味,她怎麼就不是男孩子呢!若是了,將來若是有錢還能去考個科舉,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能爲自家平反了。可偏偏不是,什麼都做不了不說,而今養活自己都成了問題!
這琴棋書畫到了要胃的關鍵時候不頂用了,寧青穹也只能搜腸刮肚地想別的招:譬如刺繡。
以前看野史傳記,倒是看到過許多人家倒了之後,不少人家的家中女眷靠針黹刺繡技藝貼補家用,但她根本就不大會,以前是看到針線就煩,因此纔沒有仔細學的。寧世安在道觀學了一番武,話本子中的飛檐走壁來去無蹤沒學會,凡事卻也不愛拿強,只講個無爲而爲,順其自然。知她女紅一塌糊塗,她娘卻要她學好,倒是玩笑似說了,人生在世不可能十全十美,她已有了記憶力這一絕,此乃天賦異稟,其他方面難免不如他人,琴棋書畫過得去,會用着和別家姑娘一起玩就行了,自個也不必太好,似她這般,太好就要被當成妖怪捉了。至於針黹女紅之事,更是等閒不用她自己動手,也不必強求,會落針打結知道怎麼回事也就行了。寧青穹再是記憶卓絕,也還是小孩子天性,不愛成天學這學那的,雖說她爹說她要被當妖怪捉時招了一頓小拳頭伺候,她心中卻對其他言語深以爲然,此後便心安理得地奉爲聖旨,再也不曾碰過針線了。她父女倆這一來二去的,連她娘也莫可奈何。
豈知世事多變,如今竟落到興許要靠這一項挽救自己的地步了。
前兩天她試着跟絲竹和奶孃學習一下這門早就被她拋之腦後的女子技藝,看了一刻鐘,頭都大了,便知自己絕無可能勉強學成靠這門技藝養活自己,就咬牙切齒地又扔到一邊去了。
因着未來沒有着落,這些日子來更是晚上翻來覆去睡也睡不好。
這天傍晚絲竹從曲風書齋那邊送完默本回來,回到寧青穹房中隨手接過了寧青穹手中的活計,邊替寧青穹磨墨邊向她稟報了一番外邊的情況,忽然說道:“對了,今天谷秀才叫住了奴婢,說是讓奴婢問問您,有沒有空親自去曲風書齋那邊一趟。”
寧青穹筆尖一頓,隨手把剛揀起來的筆又擱回筆架上,方纔問:“谷秀才找我是爲的什麼事?”寧青穹也是愣了一下。可能她下意識裡覺得,新春之後怎麼也該是王子晤先來找她的。她知道王子晤前些天已經回來了,但是一反常態的不曾蹦過來,她就猜到他家中必是又有了什麼變故,等着他來跟自己攤牌呢。
誰想到王子晤還沒等來,倒是谷秀才來找了自己。
“谷秀才沒說,只問您去不去呢?”
“自是要去的。這樣吧,明天你去問問,他什麼時候有空,我什麼時候過去找他就是。”
絲竹應了,還嘟了嘟嘴有些不滿,“谷秀才也真是的,既然有事找您,直接午休過來一趟不就行了,又不遠,做什麼還得勞您出門去。”
“就你話多,去給我拿碟梅花糕來,要配葛根紅棗羹。”
絲竹下意識應了一聲,往外走了兩步卻又停下了,倒轉回來:“姑娘,這都要吃晚飯了,奶孃說這幾天不許您再這麼胡吃海塞了。”
寧青穹正想着香噴噴暖融融甜滋滋的葛根紅棗羹呢,聞言不覺有些氣悶,把手肘往桌上一橫,整個人就萬分怨念地靠了上去,語氣幽怨:“前些天還可着勸我多吃多長肉,這還沒幾天呢,就不許我胡吃海塞了。”寧青穹原來也沒這麼饞嘴,可這些天焦躁得很,心情又差,不知怎麼的就老想吃東西,一停下來就又想吃,好像吃一吃心情能好些了似的,這心情還沒好多少呢,奶孃立馬就管起她來了。寧青穹一想到這,心情更不好了,便道:“我不管,我就要吃葛根紅棗羹。”
絲竹看她這氣性上來了,便捂嘴笑:“那也不能像您這麼敞開了吃法呀。奴婢剛纔呀去後廚轉了轉,李嬸說今兒運氣好得了些春筍,一部分要拿來做晚飯,一部分要醃起來呢。”
“這麼冷的天就有春筍了?”寧青穹睜大眼,有些意外。
“可着勁找總有的吧,說不準不是春筍是冬筍呢。李嬸說是她一親戚專業挖筍,可着如今這天寒地凍的稀罕勁往她家送了些,她便帶了些來給您嚐嚐呢。”
“怪不得以前爹總說高手在民間呢。我看李嬸就是這般高人,會做那麼多湯品不說,時不時還有些稀罕的新鮮食材……”這錢花得人超所值了。寧青穹默默想着,沒好意思當着絲竹的面說出來,總覺得走上賣鈔本這條路之後,自己彷彿就市儈了,難怪別人都說商家維利是圖呢。原是一走上這條路,便要不可避免地受影響了。想到這,寧青穹心中微微有些惶恐,怕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了舅母那般。她嚇得趕緊搖搖頭,穩了穩心神,說道,“李嬸這麼有心,我是不是給她漲點工錢比較好?”因着李嬸是匆匆找來做廚娘的,每天又要回家,不住這邊,工錢是按短工給的,並不多。
絲竹卻說:“可李嬸才幹了多久呀,您這會兒就給她漲工錢了,往後怎麼辦?”
寧青穹一想,要是廣佈書鋪再上幾批自家的孤本,往後說不定連廚娘都請不起了,便目光憂鬱地不說話了。
外面李嬸已經叫了飯,二人都不繼續這個話題了。絲竹幫她把筆墨等收拾放好,就一起出去了。雖然不漲工錢了,李嬸有這份心,寧青穹回報一下自己的心意還是要的。寧青穹知道李嬸有個今年要蒙學的兒子,回頭默了一份自家老爹版的幼學瓊林釋義,並附了當年爹爹給自己講的些相關小故事,一併贈給她了。
後來回屋沒了心思默書,便把那幼學瓊林釋義和小故事,又給自己默了一份,裝訂好了收起來。
三日後寧青穹便和絲竹一起去見了谷涵。地點自是在曲風書齋附近的一家食肆,不過他們倆沒有直接約在那裡,是先各自去見了瞿老闆,在曲風書齋裡碰了面,這才一起出來進了附近食肆的。
寧青穹已經感覺到谷涵這麼安排有些用意,一時卻想不明白。
依舊是個適合單獨說話的小包廂,他們兩個熟門熟路地點了菜,等着夥計出去了,谷涵也沒有賣什麼關子,說道:“聽說廣佈書鋪出了一批孤本,全是以前姑娘家中的?”
這在谷涵面前也沒什麼好瞞的,寧青穹便點了點頭。
“寧姑娘這條路只怕再走也走不遠了。”谷涵又說。
寧青穹忽然覺得有些委屈,她扁了扁嘴:“我已經在想辦法了。”只是還沒想出來。寧青穹憂鬱地盯着桌面沒有什麼規律的木紋理。
“哦?寧姑娘可是想到什麼辦法了?”
“刺、刺繡這些吧……我已經在學了。”說到後來已經是聲若蚊吶,寧青穹的頭不自覺地低了下去,臉也燒了。
她正不好意思呢,忽然聽到對面谷涵輕笑一聲,“寧姑娘準備走繡花的路子養家?這是不是太捨本逐末了。能用腦子解決的問題,姑娘何苦這般辛苦自己的雙手。”
寧青穹擡頭瞪了他一眼:“腦子也有不夠用的時候,我又不能憑空變它一屋孤本出來。繡花卻是可以憑空繡出來的。”
“可否給在下看看,若是繡的好,我同窗中有家中開繡莊的,說不定能幫你引薦引薦……”
他話沒說完,寧青穹又擡起頭來打斷了他:“都說了還在學了。”然後她就看到谷涵憋着笑的樣子,寧青穹頓時有種被開了玩笑的惱怒感,恨不能面前的桌子不存在,好踢谷涵幾腳。
谷涵終於是收斂了笑意,清咳一聲端正了身姿,忽然提起彷彿不相干的事:“下個月就要考縣試了。”
縣試便是考秀才的第一步,寧青穹不知道他提起這個做什麼:“谷秀才不是已經考過了嗎。”
谷涵見她沒反應過來,只好說得更直白些:“不是還有許多人要考嗎?縣試主考四書五經釋義,府試稍難些,但終究也是有規可循,寧姑娘可知許多學子在良莠不齊的私塾學館求學,學的釋義常常因爲句讀不同大相徑庭?寧姑娘想過我們考前是如何溫習備考的麼?我們是不是要看許多相關的書,甚至一遍又一遍模擬自己在考試?再者,還有許多學子根本沒有一套標準釋義的書給他們溫習功課。因此不少人是考了一輩子都考不上秀才。因爲他們從小就學偏了,又沒有人告訴他們,他們學偏了。爲何我們徽山書院的學子就是比別的學子更容易考中一些,因爲我們的釋義不但博採衆家之長,又自成一套可圓的道理,就算是再偏怪的考官,也不容易挑出毛病來。”
寧青穹愣了愣,然後瞪大眼,呆呆地看着谷涵。
“可是……我不知道考前是如何備考的……”寧青穹呆滯地說。她心中已經模糊隱約地摸到了什麼。谷秀才未必是要把徽山書院的內部釋義拿出來給她,但這卻給了她一個思路——她腦中記着的,可不就是各家理論麼?
“我知道啊。”谷涵微微一笑,“再者本縣縣令上任已兩年,又歷任過其他省知縣六年,他出題總是有些自己喜好的。以寧姑娘才智,便是假設自己將要備考,去將這位知縣前幾年的縣試試題找來看看,試着答卷,也不是難事。再不行,我還能給你寫點範文。好歹我也是院試案首,拿出去總不至於笑掉大牙。只是這事不好叫別人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A回去玩了兩個月遊戲,天天跟15級無限隱身的亂碼明教號搶黑戈壁坑,我覺得我又要跟郭偉偉說再見了,不渣基三以後更新應該會快很多,這周先攢點稿,下週四以後爭取日更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