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睿也看到了那些紙上的內容。實際上,自鄒奚進入清河縣那天起,就引起了他的高度關注,鄒奚這段時間見了誰他基本都知道,至於鄒奚這段時間做了什麼,就算不可能全部看出來,猜還是能猜到一些。因此看了這幾張紙上的內容,盧睿心中就電光火石般地把這件事和幾個月之前的府試押題聯繫到了一起。盧睿盯着谷涵問:“甘棠押題是不是寧姑娘出的?”
谷涵微微低着頭,目光落在門板和地面中間,沒有焦距,不知道在想着些什麼,沒說話。盧睿等了等,繼續說道:“鄒家的人是不會無緣無故注意到一個旁支小姑娘的,也不可能因爲她押題押對了這種小事就給王永州出頭。”谷涵雖然沒有說話,但是眉頭已經微微擰了起來,其實他也覺得鄒家不會因爲押題這種小事就注意到寧姑娘,肯定是有其他更嚴重的事情讓他們關注到了寧姑娘,又因爲注意到了寧姑娘,而注意到了押題事件。之後纔在這押題事件裡將他牽連了進來。
歸根結底就是,他身上的麻煩現在暫時沒了,寧姑娘身上的麻煩還沒有解決,而且應該是個更嚴重的麻煩。
盧睿看他還是沒有表態,又說:“你是不是很擔心啊。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我就幫你去找找那小姑娘,給她提個醒。說不定還能幫上忙呢。”
谷涵有點看不懂盧睿了,直截了當問他:“你們盧家不是也找過她的麻煩?”
盧睿想不到自家藏得好好的,居然被谷涵給看出來了。聞言輕咳一聲,有些不好意思:“那是我爹,不是我。不管你信不信,我跟我爹是不一樣的。我也不想找寧姑娘的麻煩。”
谷涵想起盧睿還給寧青穹畫過圖畫本,瞿老闆說那畫他也是畫的很用心的,不像是要搗寧青穹的亂。他心中衡量一番,盧睿畢竟幫了自己的大忙,也許他跟他爹真的會不太一樣,便開口說道:“我也不知道鄒家找寧姑娘麻煩爲的什麼事。”
盧睿推了推鏡片,皺起眉:“那看來這事兒得問寧姑娘自己了。”然後他搖頭自己笑了,“就怕真去問也問不出什麼來。”
這話谷涵是同意的,要真是什麼很嚴重的大事,寧青穹恐怕不會輕易透露給別人,哪怕是自己去問,她也未必肯說。但若不問一問到底是什麼事,他心中又委實有些放心不下。他想了想問:“你能光明正大去找寧姑娘?不會給你爹找麻煩?”
盧睿一聽這話,心裡就先嘿嘿兩聲,要找他幫忙,這纔是真的把他當半個自己人看的態度,有了這態度,往後也不必談交情了。像他們這種交情,已經不是用來談的了。他沉吟一番,說道:“我們家和鄒家是合作關係,不是上下從屬關係。我又是出了名的不聽話,我爹也管不着我,我要見誰是我的事,鬧不到我爹頭上去。但鄒奚也不太可能真的找我麻煩,他是庶子,也沒太多實權,得掂量掂量我爹買不買他的面子。至於今秋鄉試,你也不用太擔心,我們家在現任主考林項甄面前比鄒家更說得上話些,回頭我就寫信給我爹,讓我爹罩着我倆。”
谷涵:“……”怎麼感覺上了另一條賊船。他輕咳一聲,婉轉提醒盧睿,“鄉試我還是想安安靜靜去考試。”這就是不想靠他盧家裙帶關係又搞些事出來的意思,而且更主要的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現在走了盧家的裙帶關係,就別想以後皇帝會不知道,那皇帝會不會覺得你這個人是牆頭草呢?以前皇帝得勢時被捧成神童,現在盧家得勢又被特別關照。是人就不可能真的兩面逢源,做到這一點的人,也許真的在別人眼中很厲害,但也就很難獲取皇帝更多的信任了。這和谷涵對自己的人生規劃是相沖的。
盧睿一聽,擡手就給了自己額頭一下,“你放心,我的意思是我是要告訴我爹我交了一個好友,在他那兒透個底,只要鄒家不來找你麻煩,我爹也不會額外做些別的事的。”谷涵這才稍稍放心,朝盧睿拱了拱手,以示感謝。反正已經欠下一個人情,再欠下一個也沒什麼了。
他又把話題拉回來:“那麼我們去找寧姑娘吧。”
“現在?”盧睿瞪眼。
“沒錯,就是現在。”谷涵點點頭,“既然鄒奚不能找你麻煩,我們就該理直氣壯去找寧姑娘,你把你給寧姑娘畫的幼學瓊林草稿圖帶上,我回去拿寧姑娘新近出的那份押題,再一起過去。我們是去辦自己的正事,鄒傢什麼態度我們管不着。”
盧睿想了想,確實是這個理,刻意避嫌反倒顯得心虛。就算鄒奚懷疑他是專門過去報信,他不承認人家也沒處說理。他爹問起他也是有說辭的,長這麼大這還是第一次自己賺錢呢,自然是慎重以待,去找一下寧姑娘怎麼了,沒什麼呀,他爹也不會真的反對自己去找人家。別說,其實自己賺錢還真的挺有成就感的。瞿老闆第一次結給他潤筆費的時候,可比平日從家裡領月錢開心多了。雖然這筆錢少到只夠吃幾頓飯的,盧睿還是高高興興拿去吃飯了。
二人商量好了,就各自回去,大約一刻鐘後,在食街路口碰了頭,一起去了寧青穹家。
來開門的是奶孃,她是不認得谷涵和盧睿的,聽他倆說來找寧青穹,面露狐疑,谷涵看出她的疑慮,就笑着說:“我們兩個是徽山書院的,您可能不知道,盧睿一直在給寧姑娘的幼學瓊林釋義本供畫,我之前給寧姑娘寫過押題範文。”奶孃不太懂寧青穹那些書畫上的事,但也知道那位給自家姑娘捉刀寫範文的谷秀才,聞言立刻將一張臉笑成了一朵花,“原來是幫我們姑娘寫過範文畫過畫的公子,快請進,我這就去請姑娘!”說着一邊將他們兩個讓進門來,一邊不着痕跡打量了一番谷涵。
這位秀才一看就家境沒有特別好,別說跟王子晤不能比,就是跟他身邊站着的那位也不能比,可衣裳瞧着乾乾淨淨,人也清爽,眉目清正,看着是個沒什麼壞心眼的好孩子。奶孃聽絲竹說起過這位谷秀才,少不得看到他是要多想一些。她早就想過了,自家姑娘如今是飄萍一般的,已經沒有孃家撐什麼腰了,脾氣也不見得多好,溫柔賢淑是至今不見影兒的,又總是有些這麻煩那麻煩的,以後還得全靠夫君體諒。因此寧要家境差些的,這人品也一定要過關。這谷秀才幾次三番的幫忙,模樣也端正,年紀合適,又有心思,倒是瞧着還不錯。她想是想了,面上仍笑靨如花地,先把他們倆請進前廳,上了茶,這纔去後面找了寧青穹。
“什麼,谷秀才和盧秀才一起來了?”寧青穹把手裡的筆一擱,就站了起來,走了兩步又停下,招呼絲竹,“看看我頭髮散不散?”
“姑娘,您頭髮好好的,不散。”
“那就好,換身衣裳吧。”天氣很熱了,寧青穹穿得太薄,這樣子有點不好出去見人。
谷涵和盧睿在客廳裡等了一陣子,終於等來了寧青穹。和往日一貫的包包揪不同,她梳着鬆鬆的垂掛髻,衣裳也是月白短衣和淺淺的灰絲襖裙,動靜飄煙,無華飾,無彩繡,明明是很家常的穿着,她穿起來好像總是特別的有氣質一些。“谷秀才、盧秀才。”寧青穹朝他二人稍稍行了禮,就坐到了主位上問:“是出了什麼事嗎?”
寧青穹也想過了,他倆一起來,肯定不是小事。那就只能是出事了。
盧睿先發話了:“寧姑娘知道鄒家的人在看着你,想找你麻煩嗎?”
“鄒家?”寧青穹先是有些意外地反問了一句,緊接着,她就想通什麼似的點點頭,“原來是鄒家。”她對盧睿和谷涵笑笑,“二位是專程過來告訴我這件事的嗎?我知道了,會注意的。”
谷涵看她沒什麼憂愁焦慮的樣子,愈發明白這事不簡單。如果寧姑娘是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或者說她不知道鄒家爲什麼要找她麻煩,不會是這副“鎮定”的樣子。只有意識到事件嚴重性,又不願意他們兩個牽扯進去,纔會是這個表現。
雖然和寧姑娘見面的次數不多,這麼幾次接觸下來,谷涵已經有些摸清她的性格了,她就是那種不想麻煩別人的性子,能自己解決的事不會想着去找別人,自己解決不了的事也不大想牽連別人。她一個小姑娘,就這麼自己想辦法,還要在別人面前表現得雲淡風輕似的。
谷涵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點心疼她的。他也是從小就沒了爹,他娘自小有個里長爹,誰也不能欺負她,凡事她也不太走心,養了個直腸子輕肚腸出來。分了村做了寡婦之後,反倒容易被人佔便宜,被欺負了自己還未必覺得如何,平日裡就得他護着,得他小小年紀想辦法解決了。他是知道自己做主的辛苦的,但他是男孩子,本來也就該擔起這些,有爹沒爹只是一個遲早的問題而已,也沒什麼好說的。每每看到寧姑娘一個小姑娘,明明是寵着長大,突然之間什麼都沒了,也要自己給自己想辦法了,還老有人找她麻煩,竟也沒把她打垮,谷涵瞧着,心裡總是忍不住想要幫一點。
那鄒家的人說他小小一個秀才幫不了?
這世上的事,只有被嚇到不敢做早早放棄的,還真沒有想做做不成的。
谷涵神色平靜地開口了:“寧姑娘,先前你那被小賊偷走的範文草稿重新回到了我手中,你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作者有話要說:
谷涵這種學霸,向來是很自信的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