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周祥平日裡也不太出門,最多就是給以前的朋友寫寫信,嘮嗑嘮嗑,能有多少接觸外面的機會。那麼他會中毒,多半就只能是在別莊裡中的毒。
別莊裡來來去去就這些人……會是誰?
寧青穹問清是症狀神似風寒的積毒之後,就有點疑惑:“那人若是能下毒,爲何不直接下到我身上來,偏偏要去下給方叔你呢?”
這個問題方周祥也想過了,回她說:“我看是無法對姑娘你下毒,所以退而求其次了。你想,最好下毒的就是飯菜,可李嬸平時看得十分要緊,新請的兩個婆子日裡也就做些洗菜擇菜的活計,燒菜全是她掌勺。而且你要入口的東西,必是她親自煮了親自端過去,基本沒有見別人能插上手的。”
所以李嬸是最不可能下毒的,要不然寧青穹早死不知多少回了。寧青穹想了想,就看着方周祥說:“方叔你平日裡就比我們多個喝酒。”寧青穹覺得自家奶孃和絲竹也是不可能下毒的,方周詳在清河縣時就已中毒,那時他除了她們幾個,也就接觸一個酒館比較多了。
方周祥點點頭,他這些日子想必也是翻來覆去想過了,當即便道:“黑了心肝的朱老常,等老子回去清河縣就要好好問問他,是不是要喝死老子他才罷休?”
寧青穹又說:“方叔您這來的一路上不曾喝酒,您的風寒慢慢就好了。到了這裡之後,您的風寒又染上了。林叔到這後時不時也要喝點酒,他就沒事。那就不是買酒的地方有問題。”
方周祥面沉如水,過了一陣子,他嘆了口氣:“我沒想到楊大津會做這種事。平時沒事他就會端着酒壺來找我喝兩口,要說入口別人的酒,我肯定是入口他的最多。現在想想,他也是我們這些人裡年紀最大最老成持重的,如果我要離開或是病太重不能再勝任現在這個職位,我肯定跟你推薦讓他來做這個總護院。”
寧青穹也覺得多半是楊大津了。這院裡就兩個沒事喝點小酒的,一個方周祥,他其實不太貪杯,還有職責在身,每次喝的都不多。另一個就是林仲了,他除了給寧青穹講故事,沒事就喝酒,喝得比方周祥多多了。可他習慣性疑心重,除了李嬸的飯菜,別人給他的東西基本不入口,酒都是他自己不知道從哪個莊稼戶手裡買的自釀酒。林仲喝得多沒事,方周祥喝得少反而有事,因此這反而證明問題不是出在別人家的自釀酒裡,而是出在過手酒的人那裡。
現在他們倆都懷疑上了楊大津,自然是不能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就拿起來問訊。寧青穹就跟方周祥商量着先不要打草驚蛇,讓方周祥風寒照生,鼻涕照流,先穩住楊大津,暗暗觀察他平日裡都如何行事。寧青穹這邊再找林仲去調查楊大津。
結果一查下來,發現楊大津和張誠還有聯繫,這就更加使人深思了。林仲和方周祥輪班跟蹤楊大津,這天夜裡,林仲追蹤楊大津至郊外一處破屋,幾乎全程聽了他和張誠的對話。聽着張誠把一包新藥粉遞給楊大津,說是鄒大爺吩咐的,讓他十天之內務必要下到別莊那對母子的飯菜裡。
林仲方知原來這張誠早就和鄒奚的人聯絡上了,近來一直假借進縣城和他們互通村中消息。他口中的鄒大爺不會是鄒奚本人,應該是他身邊那個親隨。林仲伏在屋頂上聽了個全程,也沒有立刻跳下去來個人贓俱獲,默默地等他倆道了別,離開了此地,他才輕飄飄無聲息地從屋頂上翻下來。
楊大津回去之後並無什麼異常,到第六日,他在比給那對母子送飯早一小刻的時辰去了廚房,東看看西看看,和已經基本忙完的李嬸聊了會天,忽然一不小心小腿磕到了案臺邊的一個尖角,被劃傷了,一時血流如注。
他唉喲一聲!接着就唉聲嘆氣起來,好像疼的不得了。
李嬸正在給食盒裝盤,側頭一看他小腿,皺眉搖頭說:“快回去清一下傷口吧,不是還戰場上下來的嗎,怎麼受個傷還禁不住。”
楊大津抱着小腿就開口求她:“這颳得有點深,李家大妹子,你可幫我去我房間拿個金瘡藥來?就放在我房間的櫃子上面一格里。”李嬸放下手裡的盤子,走近幾步一看,這傷口還真的有點深,她也沒說什麼,接過楊大津遞來的鑰匙,轉頭出去了。
楊大津等了一會兒,看着李嬸走了,就摸出那包藥,手腳麻利地往那對母子的菜盤裡倒。上過戰場,確實不在乎這點傷,但不叫喚得厲害點,怎麼能把人支走?
他纔剛倒到一半,還沒來得及把藥粉包收起來,這虛掩的廚房門就被砰一聲推開了。楊大津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大腦都空白了——方周祥、林仲、寧青穹和李嬸齊刷刷站在門外,個個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楊大津手裡的藥粉包掉落到了地上,他知道自己完了。
寧青穹進來了,看看他腿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微微一轉頭說:“先給他上點金瘡藥包紮上吧,之後帶來偏廳,不要驚動別人。”
說罷,寧青穹就往偏廳走了。她在廳中等了一會兒,也沒有喝茶,就看到方周祥押着楊大津過來,楊大津面如死灰,方周祥一臉怒容,連拖帶拽把楊大津拉進來,就按着他跪到了寧青穹面前。
寧青穹手裡端了一盞茶,也不喝,也不開蓋,正正中端着,她低頭問被方周祥一腳踢跪下的楊大津:“說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爲什麼要給那對母子和方叔下毒?”
楊大津兩行濁淚就流了下來:“姑娘,下毒我也是迫不得已呀。”
方周詳冷笑:“你的迫不得已確實厲害,連自己以前的兄弟也能去謀害,我方某人是佩服的。”
“我也是沒辦法呀,”楊大津哭着說,“我的妻兒都在人家手裡,我不幹,我老婆孩子就沒命了啊!”
寧青穹和方周祥林仲對視一眼,寧青穹問了一番楊大津詳情。原來楊大津本來是在別人家做護院,收了信也沒有過來的意思,是某日妻子孩子全不見了,又來了個蒙面人威脅他要他過來當護院,給外面傳遞消息。他這迫不得已纔會過來的,可來了之後不久,那邊又要求他給寧青穹下毒。他說寧青穹的飯食下不了毒,有個婆子看得緊。人家才退而求其次說,讓他給方周詳下毒。
楊大津三十歲的人,看起來卻是老淚縱橫,他邊哭邊說:“阿詳,你信我,本來那些人說要毒死你的,我怎麼會肯對你下這毒手,我說能把你擠走,不能勝任這個總護院的職責就行了,勸了那邊的人許久,他們才同意給你下這種慢毒的啊。”
方周詳冷笑一聲:“那恐怕那些人沒有告訴你,我原來在清河縣,就已經中上這種毒了。這毒確實是慢毒,是會讓我身體不好沒錯,可大夫也說了,再吃一兩個月照樣死人!”
楊大津一愣,便面色難看灰暗地說:“我真的不知道啊!”
寧青穹聽完以後就問:“鄒家人一向心狠手辣,這期間你沒有見過你的家人,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很可能已經遭殃了呢?他們讓你對那對母子下毒,你就算成了,難道我還查不出你嗎?你對他們來說不過是棄子而已,你的老婆孩子只怕也早就性命堪憂了。”
楊大津愣了愣,說不出話來。“不可能的。他們說過事成之後就讓我家人團聚,我前陣子纔拿到我兒子畫的畫……”他喃喃,面色卻突然更加灰敗。
“畫的畫?不寫字嗎?”寧青穹有點奇怪。
“我妻兒都不識字……兒子還小,只有三歲。”楊大津越說越沒有底氣。
寧青穹也看出來了,恐怕他自己都懷疑自己妻兒已經不在了。一個小孩的畫,誰不能隨便塗兩下當是小孩畫的?她心中想了想,看差不多了,就說:“這樣吧,你現在被我們抓住,他們也不知道,如果你肯配合我們,我們反其道而行之,說不定還能幫你把你老婆孩子的消息打聽出來,救回來。”
到了這個境地,楊大津也已經別無選擇,自然沒有不同意的。
四人又商量了一會兒,楊大津就收拾了一下儀容,整理了一番情緒,只等入夜就一瘸一拐地去見面點找張誠了。
寧青穹這邊也安安靜靜地,送了倆蓋白布的屍體給劉濤,沒有刻意張揚,也沒有刻意避諱。
實際上裡頭不過是絲竹和奶孃連夜趕出來的假人,真正那對母子還在寧青穹莊子裡,只不過挪到了更爲隱蔽的地方。寧青穹讓他們住到了自己閨房旁邊那個繡樓的閣樓上。
因爲那母子倆也知道有人想要他倆的性命,倒是十分聽話地躲了上去。
寧青穹也調整了一下李嬸送飯的規格,讓她往自己這兒多送幾個菜,又給她加到每月三兩月錢。
實在是廚房這地方太重要了。寧青穹得確保李嬸手頭不差錢!
幸好她兒子現在是谷涵在教,兒子的前程比她自己的命還重要,所以這一番變動之後,寧青穹也想不出她還有什麼理由不對自己忠心耿耿,是十分信任她的。
劉濤那邊行事也是十分隱蔽的,他們過來人走了一圈之後,悄悄地帶走了已經見過張誠的楊大津。
過了幾日,寧青穹這邊也開始問護院們肯不肯把家眷都帶過來安置的,又提了一系列位置安排給他們的家眷,倒不是要把她們都收進自家院落,而是給了他們一種能妥善安排的感覺。絕大多數都願意,也有三個不願意的,寧青穹也跟他們說了明白,賠付了他們一些銀錢和送他們回家的路費,就和他們提前結束了契約。
方周祥也制定了更嚴格的交接班規矩,連自己也不喝酒了。一時風氣整肅,人人都以爲莊裡真的死了那兩個谷舉人帶回來的母子。
還沒騰出手來對付張誠這個傳聲筒,寧青穹就聽說,張誠被他爹打了個屁股開花,送到寧青穹別莊前來了。
這倒要算谷涵的功勞,因爲他放話說本村可以考慮換個里長了。大家都覺得李大成這些年一直幫襯谷家,又是個正直厚道人,是個很有希望的熱門人選。一時人心浮動者衆,竟連里長張廣茂說話都不太聽了。
張廣茂也是個權利慾望很深的人,他能忍張誠這個拖後腿的兒子嗎?不能。所以打了兒子負荊請罪來了。
寧青穹看着神色不服的張誠。她要從他身上拿到的須是張誠和鄒家人有聯繫,鄒家試圖暗殺那倆母子的供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