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晨想了想說:“我明天讓人送給你。”
寧青穹卻說:“不,我現在就要。”寧青穹在椅子邊款款坐了下來,“小趙夫人還是派人去取吧。”
“現在時辰已經晚了。”
“沒見着身契,人我不要。”
陳元晨咬咬牙,其實她並不想真的給寧青穹身契,身契落到了寧青穹手裡,她還拿什麼拿捏柳星?
但若不給,她相信寧青穹也會說到做到,把柳星留在這。柳星已是一個棄子,身契給了她,至少還能噁心寧青穹。
“柳枝,你回去拿身契。”說罷,陳元晨看了柳星一眼,柳星抖抖索索跌坐在了地上。
谷涵忽然霍然站起,一把拉住寧青穹就往外走:“我們這就回去!”寧青穹沒有防備的,給他拉得勾住了茶几角,立刻就疼得蹲了下來,捂着肚子說不出話。谷涵沒拉動人,回頭一看就吃了一驚,這一瞬間他還以爲寧青穹也中了陳元晨的招了,甚至隱隱懷疑陳元晟是不是也參與其間。連忙緊張地蹲下來,小心問她:“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他看寧青穹臉都白了,就抱她起來要帶她回去,寧青穹不肯走,非拉着他說:“要身契!”
“你還管什麼身契?人我都不要!我真的清白!”
寧青穹掐着他胳膊擰他,“我就要身契!”擰着擰着就埋自己手肘裡擦了擦控制不住溢出來的淚。
爲什麼,谷涵都答應她不要納妾不要通房了,一個不留神還是可能會有預備小妾一號二號三號冒出來啊?
難道他今天不在這裡中招,以後也不會在別處中招了嗎?若是他哪天真的中招了,又要怎麼辦?
谷涵給她這執拗的態度擰得沒辦法,只好換了話題:“你哪兒疼?我們先回去吧?”
寧青穹恨恨地想,你撞了我居然還問我哪兒疼,醉到這個程度簡直要懷疑你是不是真沒把持住了。寧青穹倒是稍微給他轉移了一下注意力,捂了捂肚子:“肚子從內到外都疼,怪怪的……”
章氏一聽,就給她唬了一跳,生怕她是懷着孕又氣又撞給弄小產了,真要那樣,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章氏立刻關切地上前來,“要不還是先把弟妹送客房去吧,府中就有大夫,讓大夫給她看看。”說着便一迭聲讓人去請大夫。
寧青穹不肯走,還擡眼看陳元晨:“小趙夫人還不讓人回去拿身契?”
章氏心想這位也是心寬,這時候了居然還想着人家的身契,立刻暗暗給陳元晟使眼色,陳元晟便去看陳元晨,“還等什麼,你不就是想給人家送小妾嗎?現在如願了。”
陳元晨面色陰沉,轉頭吩咐柳枝回趙府拿身契。
外頭賓客還是很多,柳枝先去找了在大廳前守着的二管家,用不高不低前後左右都能聽到的聲音說:“元叔,我記不得姑娘的馬車停哪了,麻煩您陪我去一趟外面,我要先坐馬車回去一趟。”
元和詫異問:“怎麼是你自己回去?四姑娘還沒走吧。”
柳枝頗爲傷感地說:“夫人叫谷夫人扣住了,奴婢要回去給她拿身契呢。”
元和又詫異地問:“擒紅院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柳枝愁眉苦臉地搖頭:“您別問了,快些帶我去找馬車吧,趕時間呢。”
元和應了一聲,轉回頭吩咐了身邊家丁兩句,就隨柳枝出去。等他過了一陣子回來,就有幾個別家的家僕小廝的過來找他嘮嗑套近乎了。
這邊章氏又勸寧青穹去客房躺着,奈何寧青穹根本不信她們了,谷涵又醉醺醺的,她怎麼知道躺人家牀上了會不會又出什麼意外?寧青穹就是不肯去,章氏又忙讓人去催大夫過來。
所幸折騰了半天發現是虛驚一場,章氏心頭一顆大石總算落下了。
那個叫柳星的丫頭一直就跌坐在角落裡,蜷着腿縮着手,戰戰兢兢的樣子,不過無人理會。
寧青穹又看了看她。
谷涵也順着她目光看過去,沒看兩眼又挪回來,彎着腰問她:“還疼不疼?”
寧青穹沒好氣看他一眼:“不疼了。”
谷涵又和和氣氣地小聲跟她說:“我真是冤枉的,什麼也沒做。”
寧青穹的目光往他腰帶上瞄了瞄,沒回話。
谷涵又圍着寧青穹好說歹說,橫勸豎勸,章氏也在一旁不時幫幾句腔,陳元晨則是見縫插針地唱反調,什麼二位是要逼死我丫鬟麼之類的,專爲噁心他倆似的。
在這種情況下,谷涵愣沒能勸得動寧青穹改主意,最後聽說柳枝回來了,他就揉揉腦袋站起來了,面色難看地看了一眼陳元晨。
這時已近子時,絕大多數客人都已回去了。寧青穹仔細驗過身契之後方纔讓拂雪領着她一起走,谷涵眼看着這丫頭是必領回家了,一路上就冷起了臉,看着好像出事的是寧青穹不是他似的。
寧青穹讓柳星和拂雪等人坐一輛馬車,自己就跟谷涵上了馬車。谷涵一屁股坐到了座位上,不說話,也不看寧青穹。寧青穹看他這樣,下意識就坐到了離谷涵遠點的地方。
“你坐那麼遠幹什麼?”谷涵竟然莫名更不滿了,憋了片刻還轉頭來質問她。
“你發什麼脾氣?吃個酒就多個妾了你不高興?”
“我高興?我爲什麼要高興?”是他想要這個妾的?他真的什麼都沒做!
谷涵只覺又憤怒,又委屈,他踢了一腳地板,就靠到了車壁上徹底不說話了。
寧青穹看他這氣生得有點大,也穩了穩心緒,到底還是起身又坐到了他身邊,目光落在他腰帶上,摸了摸那個紮成死扣的月白帶結,語氣疏疏地問:“她怎麼脫你外裳的?”
谷涵一下子被點到了死穴上,脾氣都彷彿了一大截,有點尷尬地揉揉額頭,想了一會兒,“記不清了,我當時以爲她是你。你看看她那身衣裳裙子。不過,我發誓,她沒調戲我多久,我就認出來她不是你了。”
寧青穹神色有些淡淡的:“還調戲你……那你把外裳脫了,我看看。”
谷涵不想讓寧青穹覺得自己心裡有鬼,還是聽話地去解繫帶,解到一半,他就感覺到不大對勁了,難道寧青穹還想看他褲腰帶是怎麼個系法?問題寧青穹也不知道他出門的時候是怎麼個系法啊?
谷涵只好滿心狐疑地請教寧青穹:“你到底想看什麼?”
寧青穹神色淡淡地瞟谷涵,互相對瞪了好片刻,她忽然嘻嘻一笑,靠了過來,谷涵既意外又有點懵地摟住寧青穹,被她這一套一套的變臉弄暈了,弄不清她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寧青穹就靠在他懷裡,“阿涵,我相信你。陳四姑娘就是故意噁心我倆的。”
寧青穹其實一開始就沒懷疑過谷涵的定力,她不信一個能跟自己正經娘子躺一張牀大半年沒圓房的人能隨便就在一個陌生人面前把持不住了。
但相信他的定力是一回事,他醉成這樣,寧青穹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情況下“幡然醒悟”的,怎麼也要弄清楚吧。
還有那個柳星,已經賴上了,肯定帶回來比留在陳元晨手裡保險。這要是不帶回來,萬一陳元晨讓她跟別人懷了孕,然後非說這孩子是谷涵的呢?那時纔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谷涵當然是沒想到這些,他一聽寧青穹說相信自己,簡直不能更委屈了,“那你怎麼還把人家的丫鬟領回來?”
“繼續留在她手裡以後只會繼續被噁心,領回來還有別的用處。”寧青穹擡眼看看谷涵,眼神頗有點隱晦死亡之光,“她沒親你吧?”
“沒有!”
寧青穹狐疑地將谷涵的神色看了一圈,方纔點點頭。片刻情緒又低落起來:“阿涵,你以後真的不會納妾糟蹋通房吧?”
谷涵趕緊跟她表忠心:“真的不會!”他把寧青穹抱自己腿上,圈進懷裡,“你要相信你夫君的人品。”
“我相信你的人品,但我不相信別人的人品。”寧青穹靠在他懷裡,輕輕地說。
這委實是一個悖論,是人總要與別人相處,接收別人人品值對自己的反饋。
寧青穹這一生中,遇到的絕大多數人都是好人,她的夫君也是一個好人,從小就護着她了。寧青穹曾經也以爲,自己此生的軌跡就是順順當當嫁給他,平平順順過完自己的一生。但偏偏,就是那麼少數幾個壞人輕輕鬆鬆就差點毀了她的一生,至今還使她遭受莫須有、沒道理的嘲笑指責。
這個世界有時候太可怕,寧青穹想要徹底縮起來,無視所有對她心存偏見之人。
但她又不能真的那麼做。
只要一想到,如果她跟皇上反了悔,不去當那個官,不去試一試,以後所有和自己一樣遭遇莫須有、無道理不幸的女子們很大可能還是要繼續步自己的後塵,她就無法在這件事上跟谷涵讓步了。
世人大抵總對女子諸多苛刻,寧青穹就聽說,跟王子晤退了親的那個孔姑娘,在山東地面的聲名更糟了。她跟王家定親,王家倒了,她跟趙家定親,趙家的支柱坍塌了,別的女子命硬只是剋夫,她現在是有個命硬剋夫家的名頭。世家大族自是無人再求娶,哪怕是些落魄貴族,也不肯要她。
就連裕遠鏡這小官之家的人都被列入了孔家謀求結親的對象。
裕遠鏡在山東跟孔家可不對付,拿她跟裕遠鏡家談親事,基本也就是拿她當間子一樣用了。
……可王家和趙家倒掉,與她一個遠在魯地的深閨姑娘又能有什麼關係?
寧青穹在谷涵懷裡眯了一會兒,腦中紛繁雜緒,盡歸了虛空。
馬車終於到家了。
寧青穹不太想從谷涵懷裡起來,便跟他撒嬌:“阿涵,我肚子難受……”
“還難受?你今晚吃了什麼,要不要看大夫?”
寧青穹抓着他的衣襟依依撒嬌:“也沒吃什麼,與大家一樣的晚飯。大夫還是不看了,也沒有難受到那個程度。”
於是順理成章耍賴讓谷涵抱着她回去了。
寧青穹讓人安排那個柳星去睡覺,自己和谷涵二人都洗漱沐浴完畢躺牀上了,寧青穹方纔親了谷涵嘴角一口,說是對他今天定力絕佳的獎勵。
谷涵感覺她嘴上說相信自己,心中大約還是存疑,要不然,這一口早該在馬車上親了,不會拖到現在等他洗乾淨了才淺淺親一口,還挨一下就分了。
谷涵心中十分不滿,又十分心酸,想了半天,忽然翻身把寧青穹壓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