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來得很快,環佩齊全,儀容整潔,彷彿不是來受審的,倒像是來吃飯聊家常的。王子晤很是心急,當即就問:“娘,書閣裡那些書不是你弄出去的吧?”
王夫人稍稍昂起頭,抿脣一笑:“自然是我弄出去的。”說着,她很有一貫風采地對那守書閣的和其餘丫鬟婆子小廝管家等都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下去。
王子晤雖說已經有所準備,還是如遭雷擊,“娘?你爲什麼這麼做?年前、年前你不是還跟我說得好好的,將來一定求娶寧青娘?”說到這,王子晤猛地一震,“娘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打算遵守我和寧青孃的婚約,所以你一面騙我,一面卻又去害寧青娘?你想做什麼,想讓她斷了生路?”
王夫人也是料想不到,自己好好地隱在幕後,竟給自己兒子炸了出來。她現在看着一臉憤怒又受傷的王子晤,心情也是很複雜。須臾,她冷笑一聲:“是,我是要短暫地斷了她的生路,不過我這也是爲了你好。你只一味要認下那狗屁婚約,也不想想,她寧家如今是人人喊打,你要是娶了她作妻,將來別人還道你是跟寧家一條船上的,你的前程豈不處處受阻?我也不是要害死她,不過是斷她一陣子生路,挫挫她的氣性,好將她聘來給你作妾。一旦此事定下,娘不但不會害她,還要好好將她養大,如此可不是兩全其美之法?現在你倒要怪起你娘了?”
王子晤呆呆地聽她說完,整個人都是呆滯的。好半天他才說:“您不想我娶她爲妻,您爲什麼不直接告訴我,非要用這種方法去害別人?寧青娘父母雙亡,已經夠艱難了,您想過她往日也是叫您伯母的嗎?”
王夫人有些不自在,但就算不自在,也沒有被兒子訓斥的道理,她當即眉頭一皺,“你看看你,說得什麼話?有這麼跟你娘說話的?”
王子晤喘了兩口粗氣,似乎是在竭力忍耐着火氣。
王大人看着他倆對質得差不多了,也哼了一聲,對着王夫人劈頭就罵:“你得意什麼?你有什麼好得意的?活了這麼大把歲數了,還不懂周全兩個字怎麼寫,盡幹紕漏事!你說你要壓制那丫頭的氣性,讓她同意作個妾,多的是方法,你做什麼非要把書閣裡的書弄出去?”王大人越說越生氣,一隻手重重地拍在書桌上,“大的不靠譜也就罷了,小的還盡拆自家的臺!如今這事鬧到衙門了,這些書是我們家的哪裡還瞞得住?再過幾天,滿府的同僚都要看我笑話了!”
王夫人氣定神閒地撩了撩鬢角的髮絲:“既然瞞不住了,那就索性同鄒家站得更近一些,我們可是同鄒家合作了,纔會對一個小姑娘出手,誰敢笑話老爺?”
王大人聽了,怒極反笑:“哦?不知夫人有何高見啊?”
“老爺難不成還沒收到京城的消息?元宵節皇上可是暈倒了,醒來後,就把船舶司研究部副部的位置給了那鄒奕。”
王大人自然也已經收到了這個消息,不過他一點沒動容,仍舊冷冷笑着重複了一遍:“這又如何?現下老夫問的是夫人有何高見。”
“連皇上都不得不對鄒家服軟,而今鄒家又朝我們拋出了橄欖枝,想要同我們結親,不如就答應下來,老爺以爲如何?”
“夫人是要結哪門親?可是要你這親兒子同那鄒家的閨女結親啊?”王大人依舊毫無溫度地笑着。
王夫人也覺出他面色不對來,只不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便將自己心中想過幾輪的想法說了出來:“以鄒家如今之勢,說的自然是老三和他鄒家本家七姑娘的親,這門親雖說也是低娶,可鄒家如今正是呼風喚雨時,雖說根子是海商,到底已經浸淫朝堂幾十年,同他家結親豈不比和那寧家的閨女門當戶對多了?”
話音方落,王夫人便覺耳旁風聲呼嘯,又聽王子晤驚叫一聲娘,自己被一推,跌到了地上,再又聽得砰一聲,竟是硬物落地的聲音。王夫人循聲一看,竟是一方被砸裂了的墨。原來那方墨可是在王大人手邊的。
王夫人哪還看不出這老匹夫剛纔竟想拿那方墨打自己?若真給他打到身上還得了?頓時也是怒向膽邊生,立刻霍地一下就站了起來,正要回擊,卻聽王大人脫口就是一句:“愚婦!鄒家這等連皇帝都能看不順眼就下手的豺狼你竟然也敢娶回家中來?連盧鑫那個只認錢不認人的暴發戶都不敢要鄒家的閨女,難不成你是要把我們王家一家的性命都交到鄒家手上?你寶貝兒子的性命安危你也不管了?”
被他這麼一說,王夫人也意識到自己有點欠考量了,但是而今正吵到興頭上,她自然不會輕易服軟,仍舊梗着脖子和王大人打擂臺:“毒是用來對付外人的,難不成進了我們家的門,她還能在我們家撒野不成?”
“連你這愚婦都能在家中作威作福,那鄒家的閨女來了,還有什麼不能做的?”王大人被她氣得臉色煞白,也不管是不是還有兒子在旁聽了。早年王大人和王夫人的關係也沒有那麼差,雖說橫亙了幾個小妾,王夫人還是能跟他有商有量的,自從他們的大兒子病死之後,他們倆就互相埋怨了,這個怨那個給兒子的負擔太重,那個怨這個自己不會照看兒子卻怪到他頭上來,再加上王子晤和他哥一比,委實有些不成器,後來索性是話也不太說了,各過各的。
王子晤如今這麼不成器,也有他二人的錯,當年對他哥過於厚望,以致他早夭,王大人就不太壓着王子晤學這學那了,誰想他竟長成了這般個糊塗腦子。王大人深吸了兩口氣,緩了緩,又跟王子晤說:“原本我是同意你娶寧家閨女的,但如今這禍也闖下了,我們家的真實站隊也幾乎暴露了。若要假裝保持中立,要撇清這其中的關係,我就只有把你母親送去廟裡靜修了。”王夫人當即冷笑了一聲,雖是不如王大人高,卻斜睨着王大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她也不是故作如此,而是心知肚明王大人這番話也就是氣頭上說說,是不可能付諸實踐的,要不然她孃家就能打上門來。不過他既然說了出來,王夫人也想聽聽,兒子會怎麼說,是以只是冷笑,並未與他針尖對麥芒地又吵起來。
王子晤雖然恨母親哄騙自己,欺壓寧青穹,卻也無法接受母親被送去廟中軟禁,正要說話,他爹又繼續了:“至於你和那寧家閨女,如今你倆都還小,你就能爲她放火,要真給你娶了,你難不成還要爲她殺人不成?這等惑亂你心智的姑娘,我也是不想爲你求娶的。”
王子晤剛要爭辯,他爹又說:“過了年你也滿十一了,你哥哥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會幫爹出謀劃策了。從前我只當你還小,許多事並未和你說。如今我也給你一個機會,王家的未來、你母親的未來,你自己的未來,全由你自己決定。要麼放棄和寧家閨女的口頭婚約,由我爲你擇一佳媳,要麼就讓我送走你母親,今次之事由你母親負了全責,二者只能擇一,不然這道坎,我們王家要邁不過去了,就要裡外不是人了。”
王夫人聽了,也靜靜地看着王子晤。
時間好像靜止一樣漫長。
更漏滴答。
王子晤許久沒有做聲。他看看自己面色青白的爹,看看自己髮鬢微亂的母親,又想起寧青娘最後被自己嚇哭的模樣。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也沒想。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最後王子晤眼睛微紅以頭觸地:“孩兒的婚事憑爹做主。孩兒只望父親和母親往後不要再找寧青娘麻煩。孩兒非是非她不娶,只是看她驟然失了父母,生活一落千丈,思及往日情誼,不想看她受苦纔想娶她罷了。如今看着她自己一個人也能過好,孩兒心中也沒有執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子自當聽從。”
王夫人聞言,心中到底是欣慰了,也暗惱自己以前沒問清楚,平白生出這些事來。一個小姑娘,若非她以爲她要來拖自家兒子的後腿,誰管她如何?王大人也暗鬆一口氣。若是這個兒子鬼迷了心竅選那閨女,他自然也不會再把他當繼承人看,估摸着是要考慮娶個繼室重新生了。王大人便道:“很好,你要記好了,這是你的選擇,也是我們王家的選擇。從今日起,我們王家纔是裡裡外外正式跟寧海鄒家坐到了一條船上。那鄒家的閨女,是娶不得的。不過鄒家如今的繼承人鄒宏有個早早上船的老師,乃是魯東大儒孔思忡,他有兩個孫女和你年齡相當,過段時間爹會請人爲你求娶。”
王子晤握緊了拳。但他什麼也沒說。喉嚨又幹又疼,又像是粘住了。
他遲遲不起,王夫人就過去扶他:“好孩子,娘沒白疼你……”
王子晤卻一下子甩開她的手自己站了起來,冷冷地看她:“我只是不想看你被軟禁,但你哄騙我,暗害寧青娘一事,我也不會原諒你。”說罷,他紅了紅眼眶,轉身推開了門。
整個院子都靜悄悄的。
下人們早被趕出去了,誰也不敢偷聽。
王子晤覺得眼前一片昏暗。
他直勾勾地看着天際散雲,心中不由自主地想:待寧青娘知道了,會怎麼想?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
這章虐一點,明天就輕鬆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