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真正摸透科舉題目的規制之後,出起題來就比較快了,就是答案難寫一些,寧青穹反反覆覆寫了不下三回,才總算收拾出了自己比較滿意的答案。三月初,寧青穹終於出好了自己能出的部分。前面的經義律法她出完了,只有策論是個短板,她只出了一個,然後確定了要出哪個方向的題目,但這個方向的問題要到底要怎麼問出來,竟出不出來。
她把前面那些題和答案整齊地謄了三套,就帶着這三套題目親自去找瞿老闆了。
瞿老闆看過她前面出的經義和律法兩部分的題目之後,就笑眯了眼:“不錯不錯,很有模樣了。咦,策論怎麼只有一道啊?”
寧青穹有些不好意思:“我心中已經有了想問的問題,但所知有限,想不出來合適的題目。這個還得請谷秀才來一趟,指點一下。”
瞿老闆瞅瞅她,笑了:“我說寧姑娘怎麼專挑休沐日呢。谷秀才正在裡邊抄書,你稍等等,我去請他過來。”
“寧姑娘出好題了啊。”谷秀才笑着進來了,他也不耽擱,和寧青穹打過招呼後就從書案上拿起那些題就看了起來,自己出的題給谷秀才這專業人士看,可比給徐老闆看緊張多了,寧青穹在座位上都有點坐立不安。過了好一陣,她看谷秀才微微皺起眉,愈發忐忑,忍不住問:“可是有什麼不妥?”
“爲什麼你這三套題裡經義部分都選了論語裡討論君子朋友這類的句子?會不會相對其他題目太簡單了些?”
寧青穹暗鬆一口氣,選這些她是有說法的,她組織了一下語言:“我對知府還算了解,知府爲人極好面子,凡事喜歡弄個面上光鮮。近來廣佈書鋪的事讓他顏面大失,想必他是要想辦法找些回來的。我想了想,覺得對他來說這府試恰恰是一個可以面向許多士子文人喊話的大好機會。”
寧青穹說到這裡,心中又有些緊張起來,雖然她是這樣想的,但她也不能說自己猜的就一定會正確,府城和縣城中間隔得也不近,她又如何能弄清遠在府城的王永州心裡究竟會想些什麼呢?寧青穹看了谷涵一眼,看到他鼓勵的眼神以及緩緩的點頭,心中忽然又定了下來。
“廣佈書鋪的事,想必會讓不少人質疑他的人品。這個時候,他要是出些君子、朋友之類的題目,從他的角度來說,反而可以顯示他心胸坦蕩,不怕被人議論。所以我覺得他會往這裡頭挑題目,我就挑了‘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信近於義,言可復也’、‘君子不器’這些。然後事孝、尊長那兩句是因爲王子晤……王子晤可能不太聽他的,我覺得他應該會有感觸吧,就挑了兩句。”
這就只有兩句了,其他那些題則是根據知府往年出題的喜好、頻率和往年他都沒出過的一兩個類別的題篩出來的。
谷涵點點頭,又問:“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這句你爲什麼選做策論題主幹呢,這句太常見,而且前幾年新政剛施行時風靡考過幾年,如今新政廢棄,考這個的可能太小了。”
“這句是因爲……”寧青穹頓了頓,臉色變得暗淡,“我爹和王知府是同年,當年先帝就是出這個題目考他們那一屆考生的,當時他二人就這個題目寫了兩篇立意不同、但交相輝映的策論,因此分別以年少之齡被先帝點爲狀元和探花,一時引爲美談。這件事不少年紀大的文人都知道,所以我覺得,以王知府想要表現得坦蕩的心態,這句多半也會上的。”
谷涵一時沉默,寧青穹也不知道自己這些理由在他那兒是不是真能站住腳,一時忐忑。
然後她聽到谷秀才說:“你這個思路很好。”谷涵把題目放到寧青穹面前,自己也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和顏悅色地鼓勵她:“有一個主題思路,照着這個思路做,總比瞎押要好很多。若王知府真果真如你所言是個極愛面子之人,說不定還真會出這個方向的題。”
“真的?”寧青穹有些欣喜。
“得看他有多愛面子了。”谷涵笑笑。又問:“策論只有這一道題,是出不出來了嗎?”
“我想出有關新政和舊政對比的一些問題,就是不知道該怎麼提問纔好。”
谷涵瞅瞅她,眼中有笑意:“你想問哪個方面的對比?”
“想問惠農商會的!”寧青穹認真地說,她一直記得那個賣臘梅的小姐姐一家子,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谷涵大抵也是想起來了,沉吟了一下說:“惠農商會太具體了,而且已經是屬於錯綜複雜、牽連很廣的國家大事,這個類型的內政,府試一般不大可能會考,有點觸黴頭不說,王家已經和鄒家站到了一起,就更不可能把這個問題擺到檯面上給大家鍼砭議論。你如果真要出,明年殿試的押題倒是可以試試,皇上興許會想出。”
寧青穹便有些泄氣:“真的不會考嗎?”
谷涵笑着搖頭:“真的不會考。”
“那我不知道策論會考什麼了。”
“你再想想。府試的策論,要問國家大事只能是外政,或空泛的內政,具體的內政多和府一級有關。我讓你看的邸報你看了嗎?”
“最近半年的都看了。”
“挑幾個府內你印象深刻的事問。”
寧青穹張了張嘴巴,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谷涵又翻到後面看寧青穹自己寫的答案和八股範文,他看了一遍二話不說就拿了筆給她改起來,寧青穹就坐在谷涵對面,微微探頭一看,改字眼都是輕的了,有些好幾句都讓他刪了,重新添上全新的語句。
“寫得很差啊?”寧青穹很沒有底氣地問。
“剛開始寫差強人意很正常,寫多了就能融會貫通了。你第一次寫能做到這程度已經很不錯了。”谷涵一邊改一邊鼓勵。他又在心裡默默添上一句:至少格式韻腳是整齊的,典故化用也是信手拈來的,起點已經比不少剛脫離蒙學的學子好很多了。就是實質內容實在是硬傷,罷了,也不能指望一個趕鴨子上架的小姑娘能寫出什麼能讓人眼前一亮的內容。少不得還是要自己幫她寫寫範文的。
反正他原來想出這個,也只是考慮到她腦中墨水很足,每年那麼多大小考試,隨便押點題糊弄糊弄總是能混到些銷量的,也沒指望她能完全把記憶力轉化成理解力和歸納總結能力。做這個比默書默釋義之類都好的地方在於別人很難拿她有什麼辦法,不容易抓她的錯處。就算押題押得太爛,沒學子信了,轉個月換個名頭照樣還是能糊弄到的。如此混個幾年,等她長大嫁人了就好了。
谷涵握着毛筆的手微微一頓,擡眼看了對面的寧青穹一眼,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手邊的筆尖上,看得認真。
谷涵暗笑自己,果然是被裕遠鏡開玩笑開多了。當初要幫她也不過是不想看寧家後人被害得走投無路而已。
谷涵覺得自己肯定沒有別的什麼想法。
谷涵低下頭去批了許久,幾乎是把那好些篇都重寫了一遍,纔算改完了……簡直像考了一場小試一般。
寧青穹越看越不好意思,看他終於放下筆來,斟酌着把心中想的說出來:“谷秀才,這個押題是你我一起做的,到時所得我們對分吧。”
谷涵看看她,笑了:“這是給你賺錢的法子,和我分就不必了,我不吃這一口。你也不要往心裡去,我幫你寫寫範文,只當是練習了,左不過平日裡都要寫,也不算什麼。”
寧青穹微微擰起眉,還沒說什麼,谷涵就已經站了起來,“好了,今天就先到這吧。日日新這個策論我回去琢磨一篇適合今年府試的出來。你呢,回去想想還能出什麼策論題,琢磨了好了自己先試着寫寫,然後我再幫你改改。你這些題押得雖說劍走偏鋒了些,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怎麼也要出一份到府城裡去,說不準就真的押中了。時間不多了,好好做。”
“……哦。”寧青穹也站起來,表情還有點糾結。
作者有話要說:
王永州和寧世安以前也是好基友…… (ー,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