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入夜時分,方舟祥纔回來覆命,說是看到王子晤回家中去了,他又在外面等了半個時辰左右,沒見他再出來,想是今天不打算做什麼。
寧青穹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但她又不能完全放心。就請方周詳天天去盯梢王子晤,如是盯梢了好幾日,方周詳回來都說王子晤照常上學,照常回家,除了中午會去廣佈書鋪附近吃幾個飯外,看起來正常得很,並沒有打算做什麼的樣子。
寧青穹心中疑惑,王子晤的性格她還是瞭解的,說會去收拾廣佈書鋪,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但方周詳畢竟只是她請來的護院,並不兼職跑腿下人,寧青穹請他幫了這幾天忙,又沒有探出什麼,心中也頗爲不好意思。
她想來想去還是放心不下,終於是決定自己親自找王子晤問問,順便勸勸他。事不宜遲,她立刻叫絲竹去徽山書院等王子晤,並約他今晚一起吃飯。原以爲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寧青穹連外出的衣服都換好了,誰想到了傍晚,絲竹竟然氣呼呼地回來了,“姑娘,王少爺說最近沒空見您!”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寧青穹下意識看了看天空,太陽紅彤彤的,一如既往要從西邊落下去了。
但約不到王子晤,寧青穹更確定他真的可能要做什麼了,寧青穹立刻問:“你回來的時候是看到王子晤照常往他家方向回去了?”
絲竹撓撓頭,露出絲不好意思:“這個,奴婢當時心裡有點生氣,扭頭先回來了……”
寧青穹沒好氣瞥了她一眼,“走吧,跟我去王家一趟。”
絲竹也知道寧青穹這些天一直關心王子晤到底會做什麼,又想着這來回的路上人來人往的,倒是沒有攔她,立刻點了點頭,就跟着他一起出門了。
兩人緊趕慢趕的,終於趕到了王府門前,寧青穹就讓絲竹去敲門,絲竹大概也是被王子晤的態度給氣到了,一點不含糊地把門給敲了。
這地方雖說是王子晤一個人住,但他也帶了不少奴僕,因此是個三進的宅子。門房吱呀一聲開了條縫,看看是她倆,立刻殷勤地迎上來:“寧姑娘怎麼來了?快裡邊請。”王府下人都知王子晤和她的交情,便是笑臉相迎的。他說完就把寧青穹往裡頭迎。
寧青穹卻說:“我就不進去了,你找人給你們少爺說一聲,就說我有事找他。”
那門房又勸了幾句,見寧青穹就是不肯進去,只好說:“您稍待,小的這就去給您通報。不過這外面天兒冷,寧姑娘進來擋擋風吧。”門房將自己值班的那道門打開了。寧青穹便沒有推辭了。那門房立刻又讓上了熱茶,這才動身去請王子晤。
過了大概一小會兒,王子晤呼呼地跑過來了,一看寧青穹在門房這待着,就問:“你怎麼不進去?”
寧青穹撅了撅嘴:“怕進去了耽擱您王少爺的時間麼。”
王子晤一聽就笑了,知道寧青穹是跟自己鬧脾氣了,斜了絲竹一眼忙說:“那會兒沒時間,這會兒就不能沒有了?走走,我們去裡頭說話。”說着就想來拉寧青穹。
寧青穹側了側身避開了,“我沒時間了呀。太晚了,我就問你幾句話,問完就走。進去還耽擱回去。”她又撅了撅嘴。
王子晤看着不能勉強她,只好問:“你想問什麼?”
“你想對廣佈書鋪做什麼?”
“你問這幹嘛,這暫時不能說,要保密。”
寧青穹心一沉,想了想開口勸他:“如今廣佈書鋪拿我沒辦法了,他要賣孤本自賣他的去,這事你別摻和了。”
“這能叫摻和?這事就是我的事,你不用再說了。”偏偏寧青穹這麼說,倒像是給他澆了一把油似的,王子晤一瞬間不知道又哪來的火氣,“你以爲我一開始不想好好說話,我跟他們說要把廣佈書鋪那些孤本買下來,結果你猜他們說什麼?他們說不賣!這不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可着欺負你嗎?我得讓他們記住這一回!”
“你到底要做什麼?”寧青穹實在猜不出來,又覺得王子晤哪裡怪怪的……至少跟年前比是很怪。
王子晤擺擺手,“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給他們一點教訓,你放心好了。我什麼時候沒有過分寸?”
寧青穹心道:我什麼時候也沒見你有過分寸啊?
但她仔細觀察王子晤神色,好像真不是要去作什麼作奸犯科大事的樣子,她心裡才稍稍放心下來,想着約莫是他一貫的做法,找羣人將廣佈書鋪的掌櫃打一頓再警告一番什麼的,若只是打打人,只要沒打出大問題,那倒也沒什麼了。反正他也沒少打過,該是熟門熟路熟手的。又想他這些天照舊如常的,大約也做不出什麼新鮮事來,就更放心了一些。想想還是叮囑他:“就算是給個教訓,也別做過分了。凡事總要講個理字,你不要讓人覺得最後你倒不佔理了。”
王子晤擺擺手,一副我知道的樣子。寧青穹看着讓他打消這念頭該是不可能了,心裡也有點氣餒,有種拿王子晤沒辦法的感覺。她又叫過王子晤身後的小廝西遊吩咐他:“看着你家少爺點,別過火了。”
西遊苦笑着應下。
寧青穹纔跟王子晤道了別,趁着臨近昏暗的夜色回去了,還是王子晤指了兩個護院送回去的。如是又過了幾天,寧青穹到底是有點忐忑不安,天天讓絲竹去打探外面的消息,直到有一天傳來了廣佈書鋪夜裡大火的消息!
“孤本都燒了?”寧青穹懵了。
“是啊!我看這一定是王少爺的手筆!這個教訓好,就該讓廣佈書鋪血本無歸!”絲竹還挺高興。主僕二人正說着話呢,那邊王子晤就很高興地來敲門了。寧青穹讓絲竹把他迎進前廳,劈頭就問:“廣佈書鋪的火,是你燒的?”
“這就知道了?”王子晤一臉高興,臉上還有喜悅自豪,“除了我,還能有誰?”
“……天啊。你燒了……”寧青穹臉上沒有一絲喜悅。
“燒了難道不好?這下子你默的那些默本就和孤本原本似的了。看他們以後還敢欺負你?”
王子晤很高興,一點不覺得自己犯了事,只覺得幹過這一票之後,終於又有底氣跟寧青穹說話了。心情好得很,進了寧青穹家,就大爺似地在廳中坐着了,還嚷嚷着說想吃素火鍋,問寧青穹你家的廚娘能不能做?
寧青穹忍着給王子晤一鍋鏟的衝動,深吸了兩口氣說:“你怎麼能這麼做?萬一給人查出來,你豈不是要去蹲大牢?”
“哎呀,你太小心了。不過是燒了些書,又沒出人命。”王子晤滿不在乎地翹着腿,抖呀抖,“就算縣令把我抓進去,最多也就是關幾天罷了,等我家中送了錢來,我還不是全須全尾就出來了。”
王子晤說得這麼胸有成竹,儼然一副老油條姿態,寧青穹反而不好說什麼了。
但她回想了一番律法,便有些臉色蒼白,勉強穩住心神,剛想問準備了那麼多天,應該沒留下什麼線索吧?就聽王子晤又得意地說:“燒完我就去了廣佈書鋪掌櫃家門口罵了他一頓,我還告訴他了,要是他們敢再去弄以前寧家收藏的孤本回來,我還去燒。你放心,保管以後他廣佈書鋪不敢再打你的主意了。”
寧青穹:“……”
寧青穹一臉醬色,若不是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都要癱了。
“你就等着被抓吧!”
寧青穹勉強收回心神,剛帶着哭腔罵了一句,前面的大門就叩響了。寧青穹臉色一白,叫絲竹從門縫裡看看是誰,絲竹悄悄過去一看,也是臉白白地來回話:“是官差!奴婢沒敢開門!”
寧青穹忙推着王子晤往後院走:“你快從後院出去,趕緊回府城找伯父!你知不知道前些年新政頒佈了一個孤本保護法?你燒掉的那些孤本只要是在官府登記在冊的,是要照十倍賠償廣佈書鋪,另照雙倍賠償官府的,賠不上你就等着坐牢充軍吧!”
“一些孤本而已,也貴不到哪去,怎麼會賠不上?”
寧青穹簡直要哭了,“那是我爹收藏的最受文人墨客們歡迎的孤本啊,你知不知道光是青山雜談錄那一套孤本,它就是有價無市的?你快跑!”
好在青山雜談錄名氣甚大,王子晤也聽過,聞言也是懵了一瞬:“有那套?”
“我看過書目,真有!”寧青穹眼淚都嘩嘩掉下來,一徑催他:“你不是會翻牆嗎,從後牆走!”王子晤一看寧青穹竟然哭了,也有點慌張,一面拿袖子幫寧青穹擦眼淚一面答應:“好好我這就跑,這就回去找我爹,你別哭了。哭得跟花貓似的。”
“你還管我花不花貓?快走!”寧青穹一邊哭一邊去推他。
王子晤這才往後面跑去。寧青穹看着他翻牆走了,這才勉強歇了哭,把臉上的淚痕擦乾淨,哽咽着對絲竹說,“我們回臥室去,我這個樣子只能裝病了。奶孃你快讓方叔去開門,如果他們要搜院子就給他們搜,別攔着。”
奶孃還算鎮定,連忙點頭,跑去和方周祥說話。絲竹臉色蒼白,她也叫寧青穹嚇壞了。抖着手扶寧青穹回臥室去。
也不知方周詳說了什麼,那些官差倒是沒怎麼爲難寧青穹,進來把每個院子和房間都轉了轉,拿了點銀子,也就走了。到了下午就聽說縣令下令要捉拿王子晤歸案,絲竹和寧青穹臉色都很差,方周詳就告訴她倆說,陣仗雖然有點大,但縣令顯然也不是真想抓住王子晤,不然下午那些官差不會那麼好說話。
到了晚上,又傳來消息說找不到人了,縣令派了人去府城王府知會王子晤他爹。
看着好像事情還是有回寰的餘地,但寧青穹想着王家這次若是當真既賠了物主十倍,又賠了官府雙倍,只怕他王家也要傷筋動骨了。她再想着王子晤闖了這大禍跟自己沒有問清楚他到底要做什麼也有關係,更是心肺透涼,焦慮萬分。到了半夜,寧青穹就真的風寒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