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彥是蘇南大族嫡子,父親又在朝中擔任吏部尚書,他去歲鄉試考中了舉人,今科去考會試,也還只有十九歲,可說是個炙手可熱的青年俊才。
他母親趙夫人本是在京中,家鄉出了點事,他母親回來處理了。等她處理完了,趙元彥就去央了他母親來提親。
那時候是十一月,寧青穹已經和谷涵在一塊了,不過兩人畢竟是還沒有定親,自然不好隨便給別人知曉。
趙夫人先是找了宛林縣的縣令夫人,藉着縣令夫人和寧青穹的節禮情,由縣令夫人做東請寧青穹去縣裡赴了一趟遊園賞梅宴。宴上趙夫人就認識了寧青穹,當着夫人姑娘們的面態度親切地誇了她幾句。
寥寥幾句誇而已,寧青穹當時也沒多想,當面誇她的夫人也不止這一個。
過了些日子趙夫人就找了個說辭親自上門了。這回她態度又與在人前迥然不同,人是來了,連她兒子的意向都點出來了,卻不是趁機把寧青穹認真海誇一頓刷好感,而是看似熱情實則拐彎抹角地把寧青穹從頭嫌棄到腳。
先說知道寧青穹從小父母雙亡,教養一定是欠缺的,沒有關係,可以找她好好重新學女子爲人處世之道理;之後又說寧青穹院裡護院養得太多了,看樣子連家都不會持,以後不能這麼大手大腳的,如果不會中饋等事務,她可以幫她找兩個嬤嬤來教她。
然後還說什麼他們是書香門第之家,不興讓女孩子出去做押題這種拋頭露面的事,如果結親,以後就不能做這個了,要專心持家。最後還把她的腳嫌棄了一頓,說她這個年紀再纏足雖然少見,現在纏上說不定還是能挽救一下,把腳整短四分之一,還能做個勉勉強強的正經大家閨秀,還特別一語雙關地說,人,就貴在一個不放棄。
寧青穹當時保持涵養聽她嫌棄完了,覺得這趙夫人一定是故意要攪黃她兒子的提親意願纔來說這番難聽話。她也體諒人家做母親的難處,還暗示了人家我和你兒子無緣無份,就不去你家享福了。
結果沒幾日這趙夫人就在寧青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請來了媒人,帶着幾樣禮物來問名了。寧青穹就無語了,把媒人關在了門外。
寧青穹到這時候,還是沒有很在意這個趙夫人,她覺得拒都拒了,趙夫人跟兒子有交待了,趙元彥肯定也死心了。這事也就結了。
至於拒親這件事本身,趙夫人不說出去,寧青穹更不會說出去,誰能知道呢?除了她自家人,誰也不會知道。
過了些日子,寧青穹又收到了清河縣黃氏的登高賞雪請帖。這個黃氏就是寧家倒前和她有點小交情,寧家倒後甩也沒甩過她,後來又跟谷涵議親失敗的那個黃氏。她後來嫁給了蘇南另一個準備走科舉之路的縉紳之子李君寧。這個李君寧至今還是個秀才,她可能聽說了寧青穹押題的事,又想跟寧青穹把交情挽救回去。
黃氏花了半年時間堅持不懈地給她送節禮,給她寫信。寧青穹尚在理她和不理她之間猶豫,正好那時候她已經跟谷涵在一塊了,便問了問他的意見。
谷涵的意見是:她不能一直只跟押題班那羣想法有點古古怪怪的女子玩,還是要多接觸一下天天賞花弄月梳妝打扮的主流女子圈,她的交際圈纔算完整。
寧青穹其實有點不滿,說得好像她們押題班不賞花弄月不梳妝打扮一樣,難道事實不是她們押題班玩起梳妝打扮的花樣來人人競相模仿,賞起花弄起月來別人連嘴都插不上?
不滿是不滿了,她還是聽了谷涵的話。回了黃氏兩張花箋,和她有了互動。之後就收到了黃氏的請帖。
這黃氏爲什麼給她發請帖呢?
是因爲她夫家跟趙夫人孃家有點沾親帶故的關係,趙夫人又着意打聽之下,就發現了這個堅持不懈給寧青穹送禮寫信的黃氏。她就派了自己的心腹婆子,找到黃氏的婆婆,說了些模棱兩可的話,大意請她兒媳婦幫忙請一下寧青穹。
黃氏就給寧青穹下了帖子。
寧青穹來了後發現趙夫人也在,就感覺到有陷阱了。再一看黃氏請的人裡她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除了黃氏,竟然都是些三十往上的婦女,她就更覺不妙了。
與她感到的不妙不同的是,趙夫人自是胸有成竹了。她與這批婦人雖然絕大多數沒什麼交情,但這些婦人均是地方大小官吏的夫人,她們的夫君要升遷,要調動,全要趙大人點頭首肯才行。
她便斜眼剃着寧青穹同一個她相熟的夫人說:巧了,竟然今日我們賞雪還能遇到那個非纏着元彥不放的寧姑娘。
當然便有夫人湊趣,問是怎麼回事。
那相熟的夫人便替孃家姓楊的趙夫人回了話,遙遙指着寧青穹,唱唸做打俱全地解釋起前情來:你們知不知道,這個寧姑娘也不知道使了什麼招數,竟然勾得元彥那傻孩子非她不娶不可。楊姐姐看她整日熱衷男人家的科舉之事,還靠什麼押題摟錢無數,彷彿就眼中只有錢了,心疑她是不是也是看中了趙家家底豐厚?便想試一試她是不是嫌貧愛富之輩,做不做得她家的媳婦。
便請了媒人,帶了少少的幾樣書畫禮物去問名,誰知這寧姑娘一看禮物簡薄,也不問問是誰來提親,連媒人都不給進門,那也太嫌貧愛富了。後來寧姑娘知道是她們趙家的親,又後悔了,使了人請了好幾次找楊姐姐,看看,沒想到都追到這兒來了。
寧青穹自然不能給她空口白牙的污衊,轉頭是要黃氏給她作證。
黃氏就算先頭下帖時不知究裡,清白無辜得很,這會兒要她在吏部尚書夫人和押題小能手寧青穹兩個人裡選擇,以她趨利避兇的性格,自然是毫不猶豫就站在了趙氏一邊,還委委屈屈地說都是她不好,要不是她收到趙夫人的請帖太激動,寫信告訴了寧青穹,也不會讓她就這樣貿然跑到了趙夫人主持的賞雪宴上來。
寧青穹已是百口莫辯了。
趙夫人就用她這種方式在江南本地官宦夫人圈裡把寧青穹那嫌貧愛富的品質給宣揚了一遍,瀟灑回京中去了。
寧青穹若是這時還看不出她之前那一切純是做戲,也算枉作了這麼些年人。
其實趙夫人主要就是根本看不起寧青穹,覺得她寧家已經倒了,她一個孤女如何配得上她兒子。可能還腦補了一番寧青穹多稀罕趙元彥,便設計了這幾齣摺子戲,繞了一圈,故意利用自己的人脈糟蹋了她一遍,讓寧青穹知道什麼叫實力的差距,讓寧青穹知道,她幾句話就能讓寧青穹不但嫁不了她兒子,還再無可能嫁入其他本地官宦人家、書香門第之家。
寧家不能算世家,一直是書香門第掛的,按照正常世情規律,等寧青穹及了笄,會請媒人上門求娶的多半也會是些同一掛的書香門第之家。正經家風清正、人品良善的書香門第之家,都要講究一個貧賤不移,富貴不淫,威武不屈,寧是要自家窮些簡樸些,也不會要去貪別人的什麼財。
因此趙夫人夥同人幫寧青穹揚了揚嫌貧愛富之名,正經書香門第之家肯定就要把她從求娶備選名單上劃掉了。以後還會去求娶她的人家,就算立着書香門第的牌子,內裡還能有什麼正經好人家?
趙夫人估計也是毫不在意,這可能會對寧青穹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造成多大的傷害。人家小姑娘還未弄得她兒子如何,她先下手爲強,把對絕大多數姑娘來說是一輩子的事先毀了。
所幸寧青穹不是一般的姑娘,自己也是從小浪裡來風裡去的人物,本就不太在乎不相干的人是怎麼看她。
寧青穹本來幹着押題的事,常常不可避免要與外男見面,外面說起總是不太好聽,會有感嘆她才華的,但也就只是感嘆而已,很少會有動心思要相她作媳婦的。因爲她從小失孤,不單很可能沒教養,還很可能有克父克母剋夫的命格啊。
她若是太在意,也不必再在這世間存身了。
若非如此,以谷涵那廣撒網、精垂釣,相識即是友的交友方式,也不會跟趙元彥連本就寡淡的君子之交都裂了。
谷涵本來給她出了個把人整治回來的主意,寧青穹聽過之後,就拒絕了。因爲這法子就會讓她和谷涵同時跟趙大人對立起來,對谷涵自己的隱形傷害也有些大,趙大人畢竟是吏部尚書,他們人微言輕,得罪了他能有什麼好?
她不想谷涵給自己冒險。
谷涵看她對打擊報復一事是興趣缺缺,就說先記上一筆,以後找回來。
寧青穹覺得有些無所謂了,她不在乎自己名聲好不好,不在乎外人是不是覺得她嫌貧愛富如何如何,與她相熟之人總不會誤會她,她的谷涵總是清楚她。
這輩子她是要嫁谷涵的,如果將來出了意外,嫁不了谷涵,她大約也不想嫁給別人了。
認識一個人、熟悉一個人、再喜歡上一個人,漸漸想嫁給一個人,本就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寧青穹花了五年的時間和谷涵接觸,花了五年的時間去觀察他這個人,才確信自己是真的想要嫁給他。她很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會有那個熱情再花五年時間去細緻地觀察另一名男子。
綜上,因爲趙夫人乾的事,谷涵看到趙元彥居然還有臉來找寧青穹,也完全沒有好臉色,只瞟了他一眼,招呼也不打,就笑如春風地問寧青穹,“寧姑娘中午吃的如何,可還喜歡?”
寧青穹忍不住笑了笑,斜眼瞄瞄他,有些驕矜,又有些撒嬌柔軟:“不如何。船上的飯菜一點不好吃,我最後只填了幾塊自己帶的櫻桃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