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家中住了幾日,見了幾批親戚之後,谷涵就啓程回清河縣了。這回還是李大成像以前那樣送他,只不過這回里長的兒子張誠也來了,說怕路上不太平,送他去清河縣。里長的兒子親送,這待遇也蠻新鮮的,谷涵想着張叔正是擔心權力旁落的時刻,就沒有拒絕。
張誠是個對着谷涵時總想表現自己是個大哥大的小夥子,比谷涵大三歲,可能平日被人奉承禮讓慣了,有點傲慢。一路上呱呱呱就光聽他說個不停了,谷涵常年在外唸書,只有過年會回去,對這些不念書的同齡人基本上不了解,聽了幾天,就知道這個人平時是很愛胡混的,縣城裡哪裡酒好喝哪家菜好吃都知道不說,還知道一些不可言說的去處。還跟他提過好幾嘴,大有一副下次去宛林縣縣城一定找我我帶你去開眼界的意思,也不知道是真心推薦還是想拉着他共沉淪,回去還是離遠點吧。
除此之外,這一路上還是很太平的。
鄒家這次掃了顏面,是整個推薦環節都被啪啪啪打臉了,谷涵都是次要的了,肯定是不會拿他出氣,只會去找盧鑫等鹽業商會的人找回場子。三人到了清河縣先在客棧安營紮寨,之後谷涵就去了書院和先生們道別,告訴先生自己的打算,明年不考,準備以後一邊參與地方事務,一邊學習,三年後再來徽山書院衝刺一波。
幾位先生聽過他的想法之後,倒也沒有反對,說他先看看地方事務,瞭解瞭解民生和民情也是不錯。然後就是在書院辦手續,補交了束脩把剩下四個月的秀才班轉成資料獲取型舉人班。也就是說,他平日不太過來,但書院會陸續把書院裡平時供給舉人的資料和題目給他寄過去。這也是隻有離得近的舉人才能享受的待遇了。
辦好了這些手續,谷涵就從書院出來了,和李大成二人吃過午飯,就帶着禮物去看了看一直對他照顧有加的瞿老闆,請他吃了一頓晚飯,席間聊了聊明年會試的形勢和接下來幾年因爲教育體系變化可能產生的社會影響——重點當然是對書鋪行業的影響,相談甚歡,申時才散了。
第二天開始他就每天單獨拜訪先生們,給他們挨個送謝禮,自然要被留飯,然後師生二人坐着侃半天,聊一聊過去和未來,談一談朝堂的內外,一個先生那能待一整天。到了第三天下午,谷涵因爲回來得早一些,便和張誠李大成說好晚上和他們一起出去吃飯,吃完飯帶他們逛清河縣的夜市。其實張誠這兩天天天晚上出去晃盪,怕是對某些去處比谷涵這個待了好幾年的都清楚,哪還需要他帶,這一頓主要還是犒勞感謝爲主。
不過這還沒出去,就有小二上來說:有位寧姑娘找他。
谷涵有點意外,想了想,也不知道寧姑娘找他是什麼事,轉頭對張誠和李大成說:“三叔、張誠,我先下去看看。”
“是年前送你那小姑娘啊?”李大成問。張誠一聽,立刻就在一邊擠眉弄眼地問:“寧姑娘是誰啊。”
“就是一個小姑娘。”谷涵簡單提了一句,不太想跟他多提寧姑娘。
看着張誠好像還要不識趣地問,李大成在一邊說:“你快下去吧,我們又不急,等等就行。”
谷涵腳步比平時輕快些許地往樓下走,樓梯上就看到寧青穹戴着幕離和絲竹正站在客棧門口。他快走幾步半跑過去,在寧青穹面前站定,笑得比平時更開心些:“寧姑娘,你怎麼來了?”
寧青穹將幕離紗巾拿下,抱在懷裡,仰頭看着谷涵笑:“今天聽瞿大叔說谷舉人回了徽山書院辦手續,怕你不知什麼時候走了見不上,所以今晚來找你呀。”
“可是有什麼事?”
“其實沒什麼事,”寧青穹呵呵一笑,“這不是新鮮出爐的盧舉人前陣子跟我說你決定明年不考會試嗎,那我就想,你這幾年估計也不會再去徽山書院唸書,所以來跟你道個別啊。”
谷涵微微低頭,輕笑一聲,想了想看着她問:“寧姑娘吃過晚飯了嗎?”
“還沒呢。等着新鮮出爐的谷舉人請我吃飯呀。”寧青穹歪頭看着他,眼睛亮亮,模樣俏皮。
谷涵笑了笑,想想說:“這樣吧,我本來就要請三叔和張誠吃飯,晚上再逛個夜市,寧姑娘既然來了,就一起走走吧,有件事正好跟你說說。”
寧青穹擡起一隻手,比了個手勢:“沒問題。”
谷涵就讓寧青穹稍等,自己上去又把已經整裝待發的李大成和張誠請下來,到了門口給他們介紹,“寧姑娘我跟你介紹一下,這兩位是送我過來的李三叔和張誠,三叔年前你們已經見過了。三叔張誠,這位就是寧姑娘。”
寧青穹笑嘻嘻地朝他們兩個福身:“二位好。”李大成和張誠自然也和她打招呼,張誠還走到絲竹旁邊,盯着她一陣瞧。絲竹往寧青穹身後避了避,結果張誠又把目光溜到了寧青穹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很是無禮不說,目光還總是透出一股子噁心人的猥瑣,絲竹只好咬咬牙自己出來擋目光了。她想找個機會提醒一下寧青穹,然而寧青穹在專心和谷涵說話,她竟然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跟寧青穹說悄悄話。
寧青穹和谷涵簡單交流了一番對本次鄉試的看法,一行人就走到了酒樓,現在不是旺季,酒樓里人也不是很多,問過寧青穹之後,谷涵就請絲竹也一起上了桌。本來以爲寧青穹這邊就兩個人,誰知他們坐下後,寧青穹朝遠處招了招手,喊了聲林叔,就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個斗笠男。谷涵看着他一路走過來,心中回憶了一番,確信自己剛纔一路上完全沒注意到這個走路一瘸一拐的斗笠男,不禁有些驚奇。明明現在看到他會覺得這是一個很有存在感的人,卻根本沒意識到他的存在。
一旁的張誠感到一道涼颼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禁縮了縮脖子。
“這位是?”
“哦,你還不認識林叔吧,林叔是客居我家的客人,這幾天方叔染了風寒,他替一下。”寧青穹又轉頭跟落座的林仲說,“林叔,這位就是我跟你說過的谷舉人了。”林仲鼻腔裡嗯了一聲,把腰間掛的那把大刀往桌上重重一拍,刀尖突然就對準了張誠,唬了張誠一跳。這張桌不大不小,一把大刀放上來頓時就佔據了半壁江山,橫亙在桌子上看着殺氣騰騰的。
寧青穹看出了不對勁,便去看絲竹,絲竹朝她使了個眼色,寧青穹就傾身過去,絲竹悄悄把剛纔一路上張誠裝作聽她和谷涵說話,實則目光猥瑣打量她倆的事說了。寧青穹嘴角一直掛着笑,不住點頭,偶爾皺個眉,又很快抹平了,旁人也聽不到絲竹在說什麼,片刻後,寧青穹坐直了身子,起身親自幫林仲把刀捧起來,笑着對林仲說:“林叔何必跟些許小人生氣,您這把刀是用來殺敵的,嚇唬宵小多掉份呀。”說着把刀拿下了桌面,幫他立靠在了桌旁,只露出個攢紅纓的斜斜刀柄尖在桌面上。
林仲還是鼻音嗯了一聲。寧青穹轉頭盯了張誠一眼,就回座位坐下了。
谷涵也看了張誠一眼,才起身拿了三份菜單,親自遞給李三叔、寧青穹和林仲,“今日我做東,你們不要客氣,儘管點。林叔可要什麼酒水,不嫌棄的話就多喝幾杯?我朋友不懂規矩,如果有冒犯的地方,還望您多擔待。”“不喝。”林仲等他說完,一息也不頓地就立刻回絕了。
因這兒也就三份菜單,三份分完自然再沒有張誠的份,張誠才被嚇了一嚇,又被寧青穹指桑罵槐毫不客氣地下了面子,此時正是需要補救面子的時候,結果谷涵跑去給對面那個叫什麼都不知道的人道歉了?張誠在村中也是被人捧大的,自然不滿。更何況冷靜下來覺得面前那個斗笠□□本就是用刀嚇唬他,怎麼可能真的在鬧市中幹出什麼違法亂紀之事?
這樣一想,張誠就更不滿了。谷涵是怎麼回事,他們三個同一個村的,他倆又是正經親戚,怎麼也不該幫着外人欺負自己吧?難不成是考上了舉人,就真不把他爹放在眼裡了?
他心道,待我幫我爹試試這小子是不是狼心狗肺之徒,張誠轉了轉眼珠,就冷笑一聲:“戴着斗笠還能看得到菜單?這種奇人我還是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