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青穹來找了谷涵三次,第一次是等在他家中的,那天他在門口轉了轉拐道去找別人了,第二次是等在門口,那天谷涵到了巷口轉向了,第三次寧青穹索性拉了張氏一起去茶館聽說書,聽完回來谷涵居然已經睡了,呵呵。
這次寧青穹肯定是不會再給他這種機會了。她直接殺去了谷涵回來的必經路上,讓林源去前面刺探敵情。
果然堵住了谷涵。
今天有點兒烏雲蔽日,瞧着像是隨時要下起雷陣雨了,連刮過的風都透着一股壓抑的沉悶勁。
谷涵掀開車簾,沒有感到絲毫涼爽的暢快。寧青穹也戴了幕離爬下馬車,站到了他馬車前,直截了當地仰頭問:“你今天是回家,還是去朋友家?”
谷涵微微探出小半腦袋來往邊上看了看路過的人羣,回她:“回家。”
寧青穹在幕籬下微微一笑:“那我就跟你去你家了。你可不要走到半路,突然有事。”
谷涵沒理她,徑自放下了車簾。
寧青穹碾了碾腳底的石板,轉身回自己的馬車上。
寧青穹跟着谷涵去了他家,跟着他進了書房。谷涵讓她丫頭去外面等着,自己泡了杯茶,邊泡邊問寧青穹:“你想好要放棄官職了?”
寧青穹走到谷涵跟前,仰頭反問他:“你看我像要放棄的樣子嘛?”
谷涵把泡到一半的茶壺重重擱回茶几上,側過頭來問寧青穹:“那你來找我作什麼?你是來告訴我木已成舟,讓我就這樣接受事實的?”谷涵的官服都還沒有換,他有點煩躁悶熱地扯了扯衣領。
“對,我就是來告訴你木已成舟的,我已經開始幫皇上做事了。”
谷涵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偏過頭不去看寧青穹。
寧青穹還是站在他跟前,繼續說:“這件事我已經答應皇上是不可能改變的了。這一輩子我可能也就這一次機會,我要是反悔了,皇上以後還會找我?所以我不能依你,但是其他事,除了押題班和社,我都可以依你,什麼都依你。”
谷涵轉回頭,擡眼看看她,沒反應。
寧青穹看他無動於衷的,不禁心酸難當,她寧願谷涵哪怕像上回那樣說些不好聽的話,也不想他不理自己呀。寧青穹越想越難過,又跟他說:“我是會爲了我自己的目的去給皇上做這把刀,但是我也可以爲了你去做任何事。你爲什麼會這樣想?難道你就不記得在宛林的時候……”寧青穹忽然又停了口。
谷涵又擡眼看看她,看到寧青穹要哭不哭的,就是沒有再往下說了。
谷涵又把那個茶壺拿起來泡,泡到要好了,纔跟寧青穹說:“那你給我繡個香囊吧。”
“沒問題!”寧青穹精神一振,立刻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一個月內要繡好。”谷涵又提要求。
“行。”寧青穹還是一口答應。
谷涵又擡眼看看她,說道:“你再給我做碗蛋炒飯。”
寧青穹呆了一呆,緊接着立刻回他:“我這就去做。”說完,寧青穹就轉身往外走出去,問路過的婆子谷涵家的廚房在哪。
天空已經轟隆轟隆地響起來,開始落下豆粒雨點,寧青穹問明瞭,也不管這雨點灑落在自己身上,提着裙襬就一路踩着八角鏤空的草植鋪地往後罩房方向走,繡花鞋踩在草葉兒上,一會兒溼漉漉輕滑滑的,一會兒又幹燥燥沉脆脆的。
當大家得知寧青穹要親自給谷涵做蛋炒飯,就連張氏都驚動了。過來勸她:“寧姑娘,你就算跟阿涵吵架了,也不要這麼跟他置氣啊。還是讓楊大姐來炒吧。”
“不,嬸孃,今天我一定親自炒碗蛋炒飯給谷涵吃。”
張氏見勸說無效,只好讓廚娘幫着照看。寧青穹跟廚娘問了問做蛋炒飯的步驟,就自己上手了。
直到她把蛋打好,把蔥整整齊齊地切好,聰明地用火摺子自己把乾草點上,再用乾草點上柴火,寧青穹都覺得自己簡直太天才了。沒看過豬跑,難道還沒吃過豬肉嗎?看來下廚房也是她尚未挖掘的長項之一。
谷涵想用這個難倒她?哼!太小看她了。
寧青穹頗有點小得意地把油下了鍋。
就像廚娘說的那樣,等到油開始冒煙了,她就把還熱乎的飯和蛋一起倒下了鍋。
我的個天啊!
鍋裡頓時噼裡啪啦作響,油星四濺,寧青穹下意識擡起手臂去擋,油星便毫不留情地濺了過來,一陣刺痛襲到寧青穹手婉上,嚇得寧青穹哇一聲連退三步。
廚娘一看,在一旁焦急地提示她:“寧姑娘你快拿鍋鏟翻一翻啊,翻了就不蹦油了。”
那也得能過去翻啊!
寧青穹看看煙花一般精彩,依然兇狠異常的油鍋,實在是沒有勇氣跨進那一步,她立刻機智地吩咐廚娘:“你快拿你身邊那個火鉗把柴火夾出來,把火熄了,離遠點啊。”
“啊?”
“噗。”
寧青穹聽到谷涵的聲音,回頭看了看,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換了衣裳站到門外來了。外面已經是滾滾雷雨轟隆下,谷涵撐了一把青色油紙傘站在外頭。
寧青穹委屈地看了他一眼。
谷涵又笑了笑,搖搖頭,把傘遞給門口的攜霧,進來接過寧青穹手裡的鍋鏟,頂着煙林油雨就去翻炒油鍋。寧青穹就跟受驚的小兔子一樣縮在他身後跟他往前走了幾步,時不時探出腦袋去看谷涵翻炒,一看到有油星噼啪蹦起來就往他背後躲,心裡倒是一點也不怕了,感覺安全極了。
最後這碗蛋炒飯當然是谷涵自己炒出來的。
寧青穹討好地幫他加了蔥和鹽。
寧青穹也分吃了一點,一邊狗腿誇他手藝,一邊也不忘暗搓搓表一下自己的功勞:“你看我的蔥段切得多好多均勻,就跟用尺子比出來似的,拿到外面別人一準覺得得是大廚切的。”
“是啊,兩根蔥你就比着切了快整整半柱香,還把切得不整齊的剔一邊去了,我十分佩服你對完美的追求和決心。”
寧青穹便瞪了他一眼。
最後看着谷涵吃完了這碗有自己功勞的蛋炒飯,方纔心滿意足地離開回家了。
回去後當然還要繡香囊,寧青穹決定畫個簡單又好看的花樣來繡,畫了株傘狀展開的蘭草一看,覺得簡直不能更滿意了,沒有畫花,只有一個顏色,自忖絕對又好繡又好看。寧青穹便拿了自帶祥雲暗紋的銀絲緞做香囊,結果等到寧青穹動針開繡,她就頭昏腦漲,落針效果更別提了,自己都看不下去,廢了一塊又一塊布料。
最後連攜霧都看不下去了,提議道:“姑娘你還是就繡個福字在香囊上吧。”
寧青穹沒好氣瞥她一眼:“福字也太俗了,換你你拿得出手嗎?我要是送給他,他肯定天天戴的。”
“這也沒什麼嘛,這隻剩不到十天了呀,您得降低一點要求,才繡得完啊。”
“那也得好看才行。”寧青穹堅持要繡符合審美的蘭草。
寧青穹每天挑燈戰香囊的日子裡,趙元彥終於走出了一點變成太監的陰霾。他也不得不走出來了,母親入獄,父親罷官,家中抄家,他忽然就成了那個一家之主,生活的重擔突然之間一下子就落到了他身上了呀。
這家逢鉅變,就連往日交好的士子朋友對他都有點不冷不熱的,趙元彥如何感覺不出來?他也是有心氣的人,一想到這幾個朋友當面就這樣,很可能背後還要笑自己變太監了,心裡也是又憤又懣,跟攢了一團火似的。
他隨便應付了幾句就告辭離開,失落地走到大街上,忽然聽兩個陌生人說:“趙元彥那個賤人總算惡有惡報,今天這一出該送他去坐牢了吧?”
“就是,快走,戲快開場了。”
趙元彥聽了覺得不大對,一路悄悄尾隨他二人進入戲院,看了一半就憤而離席,出得園門還越想越氣,他憤憤地一拍戲院門口的戲目牌:“豈有此理!個個都來欺負我!”
“噯!你幹什麼?壞了一點找你賠的知不知道?”身後追出一個門房罵他,趙元彥理也沒理,就一臉陰鷙地疾步離開。
又是幾天過去,沉寂已久的嶽駿家人忽然帶着證據上大理寺狀告陳尚書家四姑娘心狠手辣殘害嶽駿和刑大性命,不但是狀詞寫得條理清晰,還字字泣血,情感充沛,嶽駿的父母妻兒更是聲淚俱下地哭訴,簡直聽者流淚,聞者傷心。
大理寺卿受理了此案之後,陳行很快也知道了。他在自己衙門中來回走動一番,便使人將這消息傳回了家中,又讓人去問關陽辛到底怎麼回事?怎麼一會兒是鄒家的老底,一會兒是個街面老大,現在又有證據把火燒到他女兒身上來了?
關陽辛一腦門汗地回他:“本次在京中主事的是那個鄒家的年輕嫡子鄒經宜,他怎麼肯輕易罷休呢?”
鄒經宜陳行也有耳聞,是個心狠手辣有債必償的主,若是他在背後搞事,那就是奔着阻撓自己入閣來的了。
念及此,陳行一邊跟關陽辛又深入瞭解了一番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一邊仿若鎮定地一直坐到了衙門放班。
短短一天之內,刑大嶽駿的事就在鄒家遙控下的湯社幾個年輕士子的賣力宣揚之下傳得人盡皆知了。有湯社士子這些喜歡在茶館等地高調議論國事的輿論老油條們刻意渲染,此事自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京中引起了熱議。
陳四姑娘心狠手辣草菅人命的名聲從此也算名揚京城了。這還不算,愛坐茶館的平頭老百姓也都很八卦,很關心這種達官貴人草菅人命之事呀,個個羣情激奮,有希望皇上收拾了陳行的,也有說陳行是皇上寵臣,怎麼可能收拾嘛,能收拾那個陳四姑娘都不錯了的。
事情發展得這麼快,又有湯社那些蟻附之輩出動,陳行越發肯定這是一次拿他女兒作筏子對自己發動的攻擊了,目的就是爲了阻止他入閣!不會有錯!
陳行回家就甩臉色給陳夫人看,問還在做面部護理的陳夫人:“你跟我說實話,刑大和嶽駿那兩個人到底是你害的,還是晨晨害的?”
陳夫人聽他突然提起這樁已經過去幾個月的舊事,揮了揮手,讓丫鬟給自己淨了面,出門去了,才從躺椅上起來,溫柔柔地回陳行的話:“多久的事了,老爺還拿出來說?”陳夫人笑着迎上來,親自給陳行解了官服,又叫丫鬟拿來常服要親自給陳行換上。
陳行奪過衣裳自己穿了,盯着她問:“這麼說是你做的了?”
陳夫人笑了笑:“不早查出來是鄒家的人想嫁禍我們,離間老爺你和那谷涵一班江南士子的關係嗎?跟我有什麼關係?”
陳行哼了一聲:“關陽辛都告訴我實情了,你還想把鍋推到鄒家身上?”他一拍桌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陳夫人,“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殺人不眨眼,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陳夫人一聽,關陽辛居然不知何故接了她老底,知道瞞不過去了,當場便比西子捧心還要柔弱地拿帕子拭起淚來,“你以爲我想這樣嗎,誰讓那個谷涵已經有了心上人,咱們女兒看上了他,我不得想辦法把他倆拆了?”落了幾滴柔弱的淚,陳夫人又試探地問,“老爺你告訴我,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
陳行指着她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說:“原來真是你乾的!你還想讓鄒家的人替你背鍋,你不想想有那能耐嗎!現在人家憋着要藉機阻止我入閣了!”
陳夫人愣了一愣,心想那鄒經宜竟然如此不守規矩,竟出爾反爾起來,口裡卻道:“口供不是都給關大人了嗎?哪兒還能掀起什麼風浪來?”
陳行冷哼一聲:“刑大和嶽駿的家人去大理寺告狀了,如今外面已是滿城風雨,你女兒的名聲這下是徹底毀了,還掀不起風浪。哼。”
“關晨晨什麼事,不是我做的嗎?”陳夫人一聽就有些急,勉強穩住心神問。
“人家刑大和嶽駿只知道晨晨,告的當然是晨晨草菅人命了!你看你乾的好事!本來我們跟國子監祭酒何大人都快談好親事了,被你自己給親手毀了!”
陳夫人心頭一震,想了想就哭着說:“老爺,我們晨晨可不能受這種委屈啊,她還沒成親,真要給安上這罪名,往後還有哪個好人家會娶她?老爺您快想想怎麼辦啊!”
陳行又是冷哼:“怎麼辦,當然是涼拌,難不成你還要去自首?”
陳夫人梨花帶雨地勸:“我們晨晨可是嫡女,她的親事若是毀了,老爺您失了多大一助力啊!老爺,您看能不能,移花接木到其他人頭上?”
陳行愣了愣,立刻便罵她:“還移花接木到別人頭上,你真是想得出來!你還是先打聽打聽人家怎麼告你女兒的,拿了多少人證物證出來吧!”
說罷陳行也不跟她說了,拂袖離去。
陳夫人穩穩心神,也不敢這就告訴陳元晨,立刻使人去查具體情況。
花了幾天查下來的情況讓她大吃一驚,就連趙元彥和寧青穹的茶莊之事居然都被一起翻了出來,連那個趙元彥身旁提供迷藥的小廝的親戚都供認不諱,說就是陳家的人指使他鼓動小廝,還主動給小廝提供藥物,吞下趙元彥的買藥錢的。
驚過之後,陳夫人仔細想了想,反而冷靜下來了。也虧得她當時這件事是讓陳五姑娘陳遠音的心腹丫頭添香來辦的,嗯,這就是她老謀深算臨危不懼的底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