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飯,谷涵要走了,又側着身子低聲問了問寧青穹那兩個言官是怎麼回事。
寧青穹還有點得意,“我找的呀。”隨即她就意識到不對,“什麼兩個言官,不是三個嗎?”
“只有兩個言官啊。”
寧青穹問清楚之後不禁氣氣的:“這個嶽相籍太過分了,收了我的錢居然不給我辦事,欺負我們上不了朝嗎。我得讓樑晉朝去要回來。”
“還有個嶽相籍。”谷涵點點頭,不說話了。
寧青穹瞅瞅他這高深莫測的樣,有點不滿了:“你什麼意思呀?”
谷涵微微抿着嘴角,好整以暇地跟寧青穹說:“我能有什麼意思,我是擔心你錢送得太多,讓盧睿抓了啊。”
“我送得很隱蔽的,都是銀票,也沒有什麼地契鋪面。盧睿肯定抓不到。”
“那是人家暫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不怎麼那兩個言官一開口我就猜到是你找的了?以後樑晉朝的餿主意少聽,你還讓人彈劾趙元彥強搶民女,這問題是,你也沒被搶走啊……”谷涵的表情好無奈。
寧青穹就瞪他一眼,“這是我自己想的主意。”
“餿主意。”谷涵聽了,就虛虛點她額頭,擡眼看看天色,“太晚了我先回去了,明天再跟你好好討論這個問題。”
寧青穹送他到門口,看着他上了馬車,自己回去了。回去之後,她就進了書房,讓攢風給她伺候筆墨。先前說好的給樑晉朝準備的策論只剩她沒有寫完了,寧青穹原本一直提不起精神來琢磨,今天和谷涵多聊了一些,她心裡就有點迫切想跟皇上提一提科舉上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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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陳行圍觀了全程也心有點想法,從蘇廣盛這個名字出現,他就知道這件事必是谷涵做的了。他不像趙大人那樣對小輩的事情萬事不理,谷涵自家女兒那些事還是知道一點的,多少也感覺到外面的風言風語裡可能有點兒自家夫人的手筆,只不過陳夫人不肯承認,他也懶得深究而已。
既然谷涵那麼看中寧家那個丫頭,陳行已經歇了要拉他做女婿的念頭,回家好好告誡了一番陳夫人不要做什麼會留把柄的糊塗事。
陳夫人聽說谷涵做的事情以後,心裡反倒更穩了,她笑着把那天陳元晨見谷涵,谷涵的回答講了一遍,勸陳行:“老爺,您應該高興將得一佳婿纔對啊,人家谷修撰哪來的那麼大底氣和膽子去對付趙大人,還不是因爲他心裡已經做好打算做您女婿,背靠大樹好乘涼了。再說了,我聽說那個寧家的閨女好強得很,這谷修撰不幫她出一口惡氣,她肯答應給他作妾嗎?”
陳行有點意外,細想一番問了一句:“谷涵真這麼回晨晨話的?說要考慮考慮?”
“那還能有假?老爺不信,可以親自問問晨晨嘛。”陳夫人滿臉喜色。
陳行想了想,擺擺手,“那你儘快把婚事定下來吧。”談完兒女大事,陳行起身離開,找前些日子下頭人送他的新寵沈姨娘去了。
陳夫人方纔的一臉柔情就變作了陰雲。
第二天陳夫人就下帖子請了張氏。
張氏到京中這麼久,一個能說上話的朋友都沒有,谷涵還每天回來鎖書房,她心中其實很是苦悶,都有點想回老家和姐妹們樂呵了。
陳夫人一給她下帖子,她聽自己的丫頭說還是什麼尚書夫人給她下的帖子,心裡就有些奇怪,又很緊張期待。哎呀,不知道京中的夫人們愛不愛聊八卦,不知道要是做得不好會不會給谷涵丟臉!
但她轉念一想,又很鎮定了,人家要是不看在谷涵的面子上,也不會請她啊!張氏就跟自己的丫頭桃桃說:“快把寧姑娘年初送我的那套頭面拿出來,她的眼光總比我的好!”
桃桃抿嘴一樂,哎了一聲,就去開妝奩。張氏自己又喜滋滋地去開衣櫃,“衣裳也穿寧姑娘新近送的這幾套好了!聽說都是絲竹那丫頭的特別定做款呢!桃桃啊,你說我是穿灰金的這身,還是穿紫黑的這身,還是青碧的這身好啊?”
桃桃放下梳妝盒跑過來看,嘴甜甜的:“您長得這麼好看,穿什麼都好看!”
“一把年紀了還好看!”張氏斜桃桃一眼,臉上忍不住笑出花來,她一向自負美貌,平日裡也是很看重保護自己的臉的,嘴上服老,心裡其實還是覺得自己美美的。
最後挑來挑去,還是穿了碧青的那身,戴上寧青穹送她的那套芙蓉花銀絲纏枝點星的白玉頭面,越看越覺得自己彷彿年輕了十歲,美美噠。
吃罷飯,張氏便樂洋洋坐上陳家派來的馬車去尚書家後院交朋友了。
陳夫人總以爲自己要接待一個鄉下來的鄉野婆子,待看到張氏本人,她也是愣了一愣。
殊不知張氏的父族母族太給力,當初朝廷發放的補貼她拿全了,後來兒子又太爭氣,這些年她其實沒吃過什麼苦,平日裡也不用操心,又天生麗質難自棄,竟與陳夫人這每日花大量時間護臉的差不多。
陳夫人愣過之後,就很親切地起身親迎了張氏,親親熱熱地拉了她的手:“可把您等來了,哎喲,您這身衣裳可真好看,谷修撰可是體貼好孝心!”
張氏心裡覺得這位尚書夫人可真親切,臉上樂開了花,“嗨,我那兒子天天一回家就只知道鎖書房的,哪想到這些,這是我未來兒媳婦給做的!”張氏挺了挺胸,自豪。
陳夫人的臉幾不可見地僵了僵,她心道:果真是鄉野農婦,這還無媒無聘的就能對外海誇未來兒媳婦了。
陳夫人便不打量衣裳了,轉頭看她頭上的頭面,見她戴的一整套銀絲白玉頭面,又誇耀道:“您這頭面也好看得緊,這定是谷修撰孝敬您的了!”她這話裡已經隱隱有暗示了,一般人聽了都該知道谷涵要是啥也沒想的,那就是說他不孝順了。
可惜張氏她沒聽出來,依舊是樂洋洋自豪臉:“哎呀,這也是我未來兒媳婦送的!我也覺得好看得很!今日特地戴來見尚書夫人您呢!”張氏完全不避諱誇寧青穹的,她沒那麼喜歡寧青穹那是因爲跟寧青穹沒幾句話好講,不代表在外人面前不誇她呀!誇自己的未來兒媳婦好,不就跟誇自己兒子有眼光,誇自己有福氣一樣一樣的!還了無痕跡沒有自誇之嫌!
因此她也是跟關係好的人才會抱怨寧青穹那些小毛病,越不熟的人她誇得越厲害,在外人面前誇過寧青穹多少不知多少回了,這跟陳夫人誇起來自然是從善如流熟稔無比的。
陳夫人的臉再度僵了僵,心中轉了轉,已經改了主意,她再度堆起親熱至極的笑臉,“您說的那未來兒媳婦,可是隨谷修撰一起上京的寧姑娘?”
“就是就是!”張氏喜洋洋的,“陳夫人也知道寧姑娘?”
“自然知道啦,寧姑娘在我們京中可是有名呢。”陳夫人順着她的話頭誇道,須臾想到什麼似的,小心又關切地問:“寧姑娘現在好些了吧?沒有想不開吧?”
張氏懵了一下,“什麼想不開?”她自進京後也就見過寧青穹那一回,見着她身邊一羣小輩,張氏自己跟她、跟她們那羣人也聊不上什麼話,後來也就不找寧青穹玩了。谷涵又不曾提過,還在家中下了禁口令,她當然不知道寧青穹和趙元彥的事。
陳夫人吃了一小驚的樣子,立刻不太自然地轉移話題:“也沒什麼,你瞧我這張嘴,一說起話來就不把門,真沒什麼。”
她越這樣,張氏當然越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便又拉了陳夫人的手誠懇地問:“陳夫人既然知道些什麼,說就是,我還真不知道寧姑娘怎麼了?她出什麼事了?”
陳夫人就很尷尬地笑了笑,猶豫了半天,方纔說了:“唉,都怪我嘴快,我以爲京中人都知道了,您也一定知道了,這才……”她搖搖頭,說道,“是這樣,前些日子,寧姑娘被吏部尚書家的趙公子給糟蹋了。那家想納她做妾呢。”陳夫人故意不提吏部尚書的烏紗昨日已經摘掉了。
張氏渾身一震,問了一句:“給糟蹋了?還想納她做妾?”她心裡頓時亂糟糟的,臉色也難看起來。
陳夫人一看,心道有門。她便把當日自己女兒谷涵等人一起遊玩撞破此事的來龍去脈添個三分油加了三分醋又講了一遍,講着講着,還掉下了幾顆名爲同情的眼淚花兒,“這寧姑娘也是可憐,就這麼給人糟蹋了。要我說,那趙家的公子如此糟蹋她,必不是良配,如何能去給人家當妾呢!”
張氏略略從震驚中恢復了一點,一徑點頭,卻說不出話來。
陳夫人心想她是給驚了,好媳婦一瞬變破鞋,誰也受不了呀。於是體貼地多給了張氏一些時間消化,估摸着張氏面部神色趨緩,消化得差不多了,她方纔清了清喉嚨,試探性地開口:“其實我今日請您來,也是想跟您商量一下這件事。”
張氏聞言,忽然頂着一直很難看的臉色仔細看了看陳夫人,她問:“您想跟我談什麼?”
陳夫人心中覺得更有門了:“是這樣,寧姑娘這個情況呢,大家都知道了,她再嫁給谷修撰就不太合適了,您也不想您兒子頭上頂個綠帽子,走哪都給人笑話,是不是?”陳夫人這可謂是推心置腹了,要是她給兒子訂的媳婦遇上這種事,肯定立馬悔婚,沒商量的呀。誰願意自己寶貝兒子吃這大虧?
張氏沒說話。
陳夫人繼續說:“正好呢,我有個女兒,也與谷涵年紀相當。前幾日,她也同谷涵說過了,她也心疼寧姑娘,並不介意谷涵將來納了作妾,谷涵自己也說了,可以考慮。我琢磨着,他們年輕人面皮薄,這也就是差不多的意思了。我這做孃的啊,就想着這事還是要同您商量商量,好早些下定不是?”
張氏臉色還是難看,一點看不出有能和尚書家攀親戚的喜悅,聽到這兒又問了一句:“阿涵自己說可以考慮?”
陳夫人當她鄉野粗婦反應慢,聞言很有幾分喜悅地點頭:“正是。”
張氏呆了一陣子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她對陳夫人揚起一絲笑:“陳姑娘我還沒見過呢,能不能給我見見?”
陳夫人真心實意地笑開了懷,忙讓丫鬟找陳四姑娘過來喝茶。過了一陣子,陳元晨嫋嫋娜娜地過來了,張氏擡眼打量,見她面龐生得芙蓉嬌花一般,體態玲瓏有致,該大的地方大,該細的地方細,與寧姑娘那至今還只能看出個盈盈細腰的未長開體態全然不同,心裡自是愈信陳夫人說得真真的了。
陳元晨進來規規矩矩問了安,便含羞帶怯地看了一眼張氏,張氏看過她之後,倒是也頗爲親切地笑了,誇了一句,“果然是好姑娘。”就是誇完後,什麼反應也沒有。
陳元晨原以爲她會贈自己一份見面禮以示認可,見她毫無反應,心中不覺爲自己掬一把辛酸的淚,心想:這未來婆母不愧是傳說中的鄉野愚婦,竟連這規矩都不曉得。她這一把年紀估計教也教不過來了,以後還是儘量別讓她出門丟人了。
思畢,陳元晨得體地在母親身旁的位置略坐了一會兒,陳夫人又讓人把她的針線活拿出來給張氏欣賞了一番,張氏又真心實意地誇了幾句陳元晨好手藝,推辭幾番,在陳夫人盛情之下收下了陳元晨親手繡的手帕。還是沒有回禮。
陳元晨不好久待,便告辭離開了。
她離開之後,陳夫人自然又提起了下定的話頭,問張氏什麼時候可以考慮儘快請個媒人定下來。
張氏笑着回她:“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能拍板定下,可既然阿涵還在想,我總要先回去問一問,纔好與陳夫人您談下面的事,這樣吧,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去等阿涵,回頭再跟您回話吧!”
竟不顧陳夫人的盛情留飯,徑自起身要帶着她的小丫頭離開。
陳夫人倒是不太擔心,谷涵雖做了報復趙家的事,那也只能說明他心裡確實有那寧姑娘,不代表他就不想娶自己女兒。這大好的機會擺在他面前,陳夫人把路和輿論都給他完完美美鋪好了,他現在娶陳元晨,納寧青穹,沒有任何人能挑出他的任何理來。甚至他還能收一筐讚美之辭,得一個有情有義的名頭。
他沒道理放着唾手可得的少奮鬥二十年的機會不要,卻去娶個被別人糟蹋了的姑娘啊。
陳夫人對男人瞭解得很。
她起身親親熱熱地親自送張氏出門。
卻說張氏回了家,就讓桃桃幫她把頭面卸了,頭髮拆了,自己挽了個簡髻,對桃桃說:“把梳妝盒底部那支荊釵拿出來。”
桃桃愣了一下,不明所以,還是聽話地乖乖把那根做工簡單從未見張氏戴過的荊釵翻了出來。張氏接過了,自己插好了荊釵。又說:“給我找套合身的布衣布裙來。”
桃桃又愣了一下,下意識說道:“您沒有布衣布裳了。”
張氏氣道:“那就上街買!你拿着銀子,讓李婆陪你走一趟。”桃桃忙應了,轉身飛一般奔出去。她身上還是有荷包的。
張氏看她走了,自己又轉身去隔壁空房間的櫃子裡找什麼。
等谷涵放班加看完寧青穹回來,沒有等到他娘像往常一樣開心心迎出來問他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宵夜,就看到他娘頭戴荊釵,身穿布衣布裙,手拿一根黑色長藤條,身後還立着他爹的排位,黑麪煞神一樣站着。
“你肯回來了?過來,給你爹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