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青穹就跟着谷涵,這一路浩浩蕩蕩地先去了宛林縣城,並在她舅舅劉志的監督下和牙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成功拿到了自家別莊的地契。縣令沒有出現,寧青穹諮詢過谷涵之後,知道不專門去找縣令道謝比較好,也就不去了。一行人在宛林縣的縣城客棧待了一晚,又啓程前往河渠村方向。過了幾日,終於到了,一路上倒是沒有遇上山匪,彷彿身處太平盛世。寧青穹估摸着,是不是對方看她這邊護衛都是熟手所以沒有動作?
寧青穹以爲是護衛給力,實際上鄒奚正在摔杯盞,因爲整個江浙地區的山匪就沒有肯接這樁買賣的。而寧青穹這次走得急,誰也沒料到她說搬就搬,幾天就上路了,去外縣找一批來也來不及。
究其原因,和一年前寧世安那次劫殺案還有關係,原來劫殺寧世安那批山匪也是綠林道上排得上號的,不然如何能劫得了寧世安?結果劫了之後,一個大寨子的山匪,不管去沒去的,莫名其妙就死了個乾乾淨淨,寨子也燒了,連裡頭的家眷孩子都沒放過。怎麼死的,有說是山匪分贓不均內部火拼,一不小心同歸於盡了。也有說是先用毒毒死了,再做出的內訌火拼假象。
道上有道上的風聲和消息,亡命徒們是愛財喜歡高風險的買賣,可這鄒家的買賣那都不是風險的問題了,那是幫你做事還要被你滅口啊。
鄒奚的價開得越高,大家越覺得這趟又是一個絕命活,這買賣就越沒人肯接。
鄒奚找不到合適的人來依樣畫葫蘆劫殺寧青穹,自家也不好派人和劉濤給的這些護衛硬抗,萬一給他們留下一兩具屍體,說不得是要被順藤摸瓜連家人祖宗都找出來。
因此,他只好眼睜睜看着寧青穹安安全全地到了她的別莊。鄒奚陰着臉,最近實在是諸事不順,推薦過去的八個秀才學子裡,只有兩個本來就百分百能考上的中了,其餘六個全沒進,自家的三哥已經寫信過來問是什麼情況了。
站在一旁彙報的手下小心擡眼覷了覷,見鄒奚臉陰得更甚了,也不敢再傻站着,硬着頭皮提建議:“六爺,其實路上劫不到,等她進了別莊,不是更好操作嗎?您想想,那可挨着村子……”手下露出意味深長的神色。
鄒奚眉頭都沒動一下,依舊陰沉,“挨着村子又如何?你忘了那個谷涵就是那村子的?”
“六爺,”手下恭着身小碎步往前一點,特別謙卑地說:“前些日子下面人回稟,說那村裡有個里長的兒子叫張誠的,和谷涵似是鬧了個不愉快。”
鄒奚眉頭微動了一下,他往椅背上一靠,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雙手交握到一塊問:“怎麼回事?”
***
寧青穹她們到別莊的時候,已經是擦黑的夜晚了,這要真收拾起來,恐怕得到半夜去,還未必能收拾出能睡的。谷涵環顧了一下這個別莊的情況,提議說:“今晚寧姑娘你們可能不大好在別莊裡落腳,不如這樣,今晚你們先住到我們村裡去,明天再來收拾吧。”
寧青穹和絲竹對視一眼,又看了看方周詳,問:“方叔覺得怎麼樣?去村裡住能安排得下嗎?”
方周詳眯着眼看了看不遠處點點燈火的村莊,轉頭問谷涵:“谷舉人,你們村有比較大一點的院子嗎,我們姑娘這幾車行李最好能放一塊,還得能住得下幾個護院。”
正經村裡最大的院子肯定是里長家的院子,但有張誠在那,谷涵也擔心他晚上生個什麼事之類的,其他人家的又有些擠,最好的其實是李三叔家,因爲李明堂上私塾去了,他家的大妞又已經嫁人了,現在家裡只剩一個二丫,還是比較空曠的。可是畢竟拒絕過人家的結親意向,谷涵心裡覺得這麼堂而皇之地問能不能把寧姑娘的行李放進去不太好。他這邊還在想其他更合適的人家,李大成就已經開口了,“就搬到我家吧,我家院裡還算空曠,還有兩間空屋,寧姑娘可以和你那丫頭一起住進來。不過另一個空屋那張牀可能只能睡一個人了,你們……?”
方周詳和寧青穹對視一眼,方周詳就說:“我們哥幾個要在院子裡輪流值夜,有個空屋給眯一眼就行了,這倒沒什麼。那姑娘,我們就住李大哥家?”
寧青穹點點頭,對李大成福了福身:“實在是太感謝李三叔了!”李大成連忙擺擺手,“寧姑娘不要客氣。”
寧青穹這最大的大頭解決好了,其他人只是借住一宿,有谷涵作保,又給住宿費,就更好安排了。谷涵帶着他們進了村,拜訪了一些能騰得出屋子又比較熟的人家,從劉兆叔等人開始,挨着安頓下來。
寧青穹已經進了李大成家,也是進來後才知道隔壁就是谷涵家,方周詳他們搬行李的當口,她還特地出去,踮着腳尖往隔壁院裡望了望,看到裡面一箇中年美婦人出來,寧青穹又趕緊心虛虛地跑回李大成院裡了。
看着她難得露出孩子心性這跑來跑去的,林仲稍稍擡了擡斗笠帽檐看了一眼,又把斗笠放下了。他和護院們又不一樣,算是寧青穹的客人,也不領工錢,酷酷地站在一旁幹看着不幹活倒也沒人覺得有什麼。寧青穹本來也想安排他去別人家睡,不過林仲不肯,就要待在這裡,方周詳看出他是要幫忙看行李的意思,當然是直接安排進來了。另外還有她舅舅劉志也說待在這看他們搬行李,沒跟谷涵走。
李三叔家的女主人也是個很熱情的大娘,姓趙,聽說寧青穹是谷涵一路送回來的之後,就問她要不要熱水洗澡之類的。這裡這麼多人來來去去,要洗澡得關房間裡洗,門窗都薄,裡面聽得清外面的動靜,外面也聽得清裡面的動靜,寧青穹實在是……內心是拒絕的,寧願憋一天明天回別莊裡再洗。
她微微一笑:“謝謝李大嬸,我和絲竹洗洗頭臉手腳就好,不需要太多熱水。”
趙大娘一聽也笑着答應:“那好,寧姑娘你可不要跟我們客氣,就當在自家住一樣的!”
一旁忽然傳來哼的一聲,寧青穹和趙大娘一齊看過去,趙大娘臉色當時就不好了,虎下臉喚了一聲:“二丫!”二丫就瞪了寧青穹一眼,轉頭跑回自己房間去了。寧青穹:“……”趙大娘已經抱歉地跟她道起了歉,“二丫這丫頭給我們慣壞了,平時睡得早,這會兒應該是睡不着了,才這樣,寧姑娘你可別往心裡去啊。回頭我就說說她!”
寧青穹笑了笑:“是我們打擾你們了,您不必說她,待會我就出去叫方叔他們小聲點。”趙大娘又賠了幾句不是,看寧青穹真沒往心裡去,這纔出去燒熱水了。寧青穹和絲竹對視一眼,絲竹露出深思的表情,悄悄和她咬耳朵:“奴婢覺得肯定不是因爲我們打擾她睡覺了。您看她和谷舉人年紀相當,她對您敵意那麼大,我看得有八成是和谷舉人有關係!”
寧青穹瞅她一眼,笑了:“是不是的,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只住一晚。走吧,我們去跟方叔他們說說,輕手輕腳一些,個個說話聲音跟響鑼似的,真當這裡是客棧啊。”
寧青穹帶着絲竹出去,纔跟方周詳說了幾句話,院門口谷涵就進來了。
“寧姑娘,你們安頓好了嗎?”他進來就問。
寧青穹就笑盈盈的迎上去:“差不多啦。”
谷涵看看她,忽然笑了:“我就住隔壁,要是有什麼事,直接讓人過來喊我就行。”寧青穹正要回話,忽然那邊的窗戶砰一聲關上了,大地都差點跟着顫一顫。寧青穹轉回頭去看了看,又回頭來看谷涵,就看到谷涵笑得有點尷尬地說:“那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好。”寧青穹笑着點點頭。那邊谷涵一轉頭,看到劉志還抄着袖在一旁笑眯眯站着,便過去問:“劉叔您準備睡哪兒?”
劉志笑眯眯看着他:“這兒住不下了,今晚我跟你湊合一晚吧。”
“也好。您隨我來。”谷涵微微一笑,點頭同意了。
收拾停當,夜露已深,寧青穹和絲竹一起睡去,方周詳本來安排的林仲輪值,他拒了,自己跟李大成買了一壺他家自釀的酒,坐到李大成家的土牆上對着明明月色一口一口地喝酒,也不參與下頭兩個值夜護院的小聲聊天,不知道是在追思往昔,還是沉醉酒味之中。
孤月高懸,單影醉漿,蕭蕭是獨酣。
半夜的時候,谷家院子一直傳來嘀嘀咕咕說話聲的谷涵房間終於起了個黑影,開門出來了。林仲用食指把斗笠沿輕輕一頂,瞧了瞧,嘴角微微一勾,照舊仰脖喝他的酒。
谷涵一眼就看到了牆頭上的林仲,走到牆根下,擡頭問他:“林叔還值夜嗎?”
林仲點點頭,晃了晃手裡的酒瓶子:“喝嗎?”
“喝。”
“那上來。”
谷涵爬上了牆頭,坐到了林仲身旁,一把接住他遞過來的酒壺。
孤月仍高懸,但有遺音拂樹梢,不憾此夜也。
……
第二天寧青穹起得早,以爲自己和絲竹夠早了,出來就看到谷涵頂着兩個黑眼圈站在院中,打呵欠。林仲也在,他提着個空酒壺走到寧青穹身旁,悄聲說:“谷舉人一夜沒睡,安慰安慰他。”說罷還拍了拍她腦袋,然後自顧自進屋睡覺去了。
寧青穹有些莫名,轉念一想:難道是我舅舅鼾聲太大了?
那是該安慰安慰。
她朝谷涵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