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風在四個新丫鬟裡最大,與寧青穹是一般大的,而且從前也是個主簿家的姑娘,家裡犯了事沒了籍。寧青穹聽說了她的遭遇,覺得她和自己也算身世相仿,很同情她,就跟牙行買了身契。
攬風本來就會讀書寫字,又最大,寧青穹覺得她很有前途,絲竹去府城後就提了她當大丫鬟。寧青穹覺得自己待她很不薄了,沒想到一到了這時候她眼裡就只有谷涵沒有自己了。
把雖然還留着胡茬但又重新玉樹臨風神采奕奕起來的谷涵送走之後,寧青穹就把奶孃和四個丫頭都叫到了自己的房間。她先把奶孃單獨叫了進來。寧青穹總是對奶孃還有感情,知道她是真關心自己,但也明白過來她是真見識有侷限,有些東西哪怕寧青穹心裡知道是不太對的,老是聽也難免要受影響。
寧青穹讓奶孃在一旁也坐了,慢慢給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枸杞菊花茶,心中平復了些,就開口說:“奶孃,你以後就不要再跟我說給谷涵備妾的事了,我已經同他說清楚了,他這輩子只要娶了我,就不會有妾了。”
奶孃愣了一愣,想了想說:“姑娘你不知道,男人都是這樣的,娶你前說得天花亂墜如何如何,娶你後……”
她一句話沒說完,給寧青穹擡手打斷了:“我與谷涵是打小的交情了,他這些年,什麼時候騙過我?他說話我要信的。奶孃,我知道你是爲我好,可你知道這次就是因爲你跟雲金溪說的那些話,我和谷涵差點是就要分道揚鑣了嗎?他也氣我給他備小妾。奶孃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吧,谷涵與你原來的夫君是不一樣的。”
奶孃渾身一震。她會一直給寧青穹灌輸這種思想,自然也不是全無緣由,因爲她原來的丈夫就是那樣的,她生了孩子就在寧家做奶孃拿工錢,她丈夫就拿了她的工錢養小妾,後來她自己的孩子在自己家中死掉了。寧青穹同她提起這樁舊事,就已是很重的話了。
奶孃她動了動脣,抹淚說:“姑娘,我總不會害你的,我怎麼會害你呢?”
寧青穹點點頭:“我知道呀,你也是無心之失。”寧青穹握了握她已經開始蒼老的手,幫她擦了擦淚,溫聲勸她,“奶孃你不妨什麼也不說,先看五年,五年後就知道谷涵他如何了。”最後奶孃也是抹着淚走。
寧青穹又叫進來四個丫頭,她把她們四個都掃視了一遍,攬風有點心虛樣。
“這兩天院中的流言,我相信你們都知道了,現在我要告訴你們的是,四個是不可能的,四個都給了,誰伺候我?”她把四個人的表情都看在眼底,攬風面露失落,拂雪無動於衷,捧雨跟攜霧都還小,還有點懵懂感。看罷了,寧青穹才又開口,“不過我確實有可能給谷舉人備一個妾,爲將來穩固後宅之用。你們也知道,我一向尊重你們自己的意願。現在我就是想問問你們,你們是不是都有意向做這個妾?人少我就定了,人多就比一比。”
話音落下,拂雪率先出列,盈盈福身道:“姑娘,奴婢不願意給谷舉人做妾。”寧青穹就問她:“爲什麼,你覺得做我丫鬟比做妾好嗎?”
拂雪道:“奴婢羨慕絲竹姐姐,希望能像絲竹姐姐一樣,在姑娘身邊待幾年,得個良民籍,出去闖一片自己的營生,因此不願做妾,請姑娘成全。”
“有志氣,你有這志向,我必遂你意。”寧青穹誇了一句,對拂雪招招手,示意她到一旁站着,又看向其餘三人。
攜霧第二個站出來:“姑娘,奴婢沒有拂雪姐姐那麼大的志向,不過奴婢也不想給谷舉人做妾。”
“爲什麼?我覺得他長得還是很好看的,你嫌棄嗎?”
攜霧抿嘴一笑,“奴婢不是嫌棄谷舉人,奴婢是覺得,拂雪姐姐將來要走,那奴婢就想留下來,天天陪着姑娘,奴婢知道做了妾,就要分時間去陪谷舉人,就不能天天和姑娘待在一塊了。”
寧青穹被她說樂了,說了一個好字,令她也站到一邊去。捧雨最小,也跟着站出來,只說:“奴婢跟拂雪姐姐攜霧姐姐一樣的。”捧雨一向是不太會說話,但其實腦子有些靈通,九章算術一給她就能飛一樣做出正確答案。而且她還小,才九歲,能知道什麼。寧青穹以前十一二歲的時候都只是想跟谷涵經常一起玩耍,覺得能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去歲中秋前才突然開竅了,覺得自己是真喜歡他。因此也就不問捧雨理由了,同樣讓她站一邊去,還憋不出下一句的捧雨暗鬆一口氣,乖乖站過去了。
寧青穹就看向了最後一人,“攬風你怎麼看呢?”
攬風上前一步,她的臉有些紅,朝寧青穹規規矩矩地福了福身,“奴婢願意做姑娘一臂膀,與谷舉人爲妾!”
“再給你一個機會,你想清楚了嗎?”寧青穹微微笑着。
“奴婢想清楚了。”攬風迅速看了寧青穹一眼,面龐略顯嬌羞。
寧青穹端起一旁的菊花茶,緩緩喝了兩口,才輕輕放下了,她嘴角仍是與方纔一般無二的微笑輕飄飄地說:“其實,方纔是我對你們能否勝任現在這個職位的一次能力水平考校。”說罷,她又掃視了她們四個一圈。拂雪仍是無動於衷,好像一點不意外,攜霧則是一直認真地看着她,捧雨既是驚訝,旋即又有些擔心的樣子,她可能覺得自己表現不好。
寧青穹再看攬風,她已經一臉慘白,甚至都有點搖搖欲墜了。
寧青穹發表講話:“本次流言起於外院,你們作爲我的貼身丫鬟,又是流言的關鍵當事人,就更應該想法子撲滅流言,而不是隨便一個流言你們就當真了,就隨波逐流了。從這兩天你們四個的應對看下來,拂雪還不錯,察言觀色理性應對,能力水平基本合格,將來還有提升空間。攜霧和捧雨有點被動,消極面對,以後要改正。你們也不要覺得不服氣,如果是你們絲竹姐姐在這兒,她能第一時間就把這謠言掐死在搖籃裡,甚至還能給我出完計策又跑去找谷舉人第一時間和我澄清誤會,絕不可能鬧到滿院人都知道了,我倆還是最後見上面的。”
寧青穹說罷,就看向了攬風,“至於攬風,你連大丫鬟都當不好,這個妾就更不可能當好了。”攬風面上有些不可置信,未有表態,寧青穹下一句就是,“明天我就把你送回牙行,你自己找個新戶主好好學學怎麼當丫鬟吧。”
攬風愣了一愣,卻說:“我不服,姑娘你根本就是不想要備妾,故意詐我們!”
寧青穹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有什麼好不服的?我一月給你三兩銀子月錢,讓你做我的大丫鬟,是要讓你履行你該履的職責,不是讓你拿我的工錢還盯着我心上人的。你說你履行了你的職責了嗎?你的衣食父母,你的主人我遇上了和我心上人的信任危機,我很傷心,你這個拿三兩月錢的大丫鬟第一時間給我排憂解難了嗎,你第一時間給我出謀劃策了嗎,你第一時間想着解決這件事了嗎?”
“你沒有,你就信了這流言,趁着你衣食父母傷心的時候,塗脂抹粉到你衣食父母的心上人那展現自己了。你不服,你有什麼好不服的?拂雪不是大丫鬟都比你稱職。你覺得爲什麼妾的月錢按例都能比最尊貴的大丫鬟要高?那是因爲大丫鬟她只有一個效忠的主人,妾呢,她既要伺候不太把她當回事的男主人,還要能伺候看她有些膈應的女主人,還要讓兩個主人都開心都覺得她是忠於自己,這位子不比大丫鬟難做許多?你就是拎不清,連大丫鬟都做不好還想做妾?回去先做幾年普通丫鬟吧。”
寧青穹又看向其餘三人,揚聲繼續訓話:“還有一些話,我可能只說這一次,你們都記住了。我教你們讀書識字,還讓你們培養興趣愛好和專長,不是爲了讓你們有更多本錢給誰誰做妾的,是爲了讓你們以後就算離開這裡,也有自己存身立世的本事。”
“你們就住在河渠村旁邊,看到那村中的婦孺們,會不會覺得自己就算是個丫鬟也和她們很不一樣?爲什麼不一樣,因爲她們沒讀過書,不懂得更多的道理。村口那個童養媳,聽說要淪爲童養妾了,她還覺得是夫家給她的恩德。爲什麼會這樣,因爲她從小到大能接觸的道理全是那村口張家的道理,如果她讀過書,識得字,她懂得村口張家以外的更多道理,她就會知道自己有多苦,她就會自己尋求新出路,而不是留在那個家裡感恩戴德地受苦。我們想幫幫她,至少給她正個名,她還覺得我們是害她,覺得自己又醜又壯,做妻她丈夫會不喜,能做妾已經很滿意了。”
寧青穹說到這裡感到有點難過,喝了一口茶,給了她們一陣子消化的機會纔再度開口:“你們絲竹姐姐爲什麼不肯給谷舉人作妾,不單單是因爲她跟我感情好,還因爲當初新律布行天下時她就已經在我家做丫鬟了。那時候她就算跟我爹說話都是能堂堂正正自稱‘我’的,這是多大的尊重?你們現在做奴婢,拿着奴籍,還有希望直接轉回良民籍,和誰說話都口稱我字。如果做了妾,那可真是一輩子黯淡無光了。做個得寵的奴籍妾也就罷了,要是不得寵,不被當回事,不被當個人,你心目中的夫君說不定在外面聊着聊着天,喝着喝着酒就轉手把你送人了。如果送的是個同樣年輕英俊的也就算了,就當是換個人伺候,可要是送了個老頭,等老頭死了,你又要被賣了。作妾有意思嗎?你們自己好好想想。”
她最後喝了一口菊花茶,將今日這番訓話蓋棺定論:“從明天開始,我給你們加律法一課,這是現行舊律,你們先看着,學着。已經廢掉的新律這些年已經買不到完整版了,我過些日子默出來,你們再把新律和舊律比對看看。就知道這個世界上的道理是可以多麼不一樣。”
攬風這下子開始哭求要留下了,說以後不想當妾了,寧青穹看了她一眼,“你真的能想通,以後去誰家都能幹好。就這樣吧。你們幫攬風收拾一下,畢竟姐妹一場。”
第二天她帶了人親自把攬風送去牙行,考校了五天才在牙行裡領回一個十一歲模樣周正好看的丫頭,取名攢風,回來給拂雪提了大丫鬟。
谷涵也給雲金溪母女倆落了鎖,他娘在一旁勸,谷涵只給她一句話:“她自己要當婢子,當別家的婢子和當我家的婢子有什麼區別?”
張氏看着沒辦法,回去把自己的私房拿了許多出來淚漣漣塞給沈大娘。那母女二人就這麼門外關了一晚,自己悄悄走了。
寧青穹找了個林仲的人臨時外派跟蹤了一下後續,後來看到回報說雲金溪回去頭幾天她家中還是鬧了鬧,大概是鬧了幾天看谷涵這邊真的是毫無反應,就轉頭請了媒人給說媒。過了一陣子云金溪憑藉她的美貌過關斬將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嫁給了縣中一個有名富戶的兒子,還是與她年齡相仿的夫君,還是正頭娘子。
寧青穹覺得那戶人家雖然前途多半沒谷涵大,至少現在看,其實比谷涵家要富多了。這不是挺好的嘛。至於雲金溪那個性格和腦子能不能在富戶家過好,就不關寧青穹的事了。她把臨時外派叫了回來辦正事。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童養媳太慘了,我考慮以後給她寫個重生改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