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青穹還沒從傷感中回神,舅母已經氣勢洶洶地殺到了。“寧青穹!你腦子進水了你!”
“我腦子進水我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我抽屜裡那本書,你倒是說說,你多少錢賣出去的?”寧青穹走到她面前,冷笑一聲。
“你問這個幹什麼?難不成是要記下來去告我?說得好聽,你倒是去告呀!”舅母捋了捋手帕,斜睨寧青穹,倒是一點也不怵她了。依她的想法,寧青穹還能和本府知府之子取得聯繫,得他幫助,若要告自己,當然是早就告了,還用得着等到今時今日,奶孃丫鬟全都打發掉,只剩她一個光桿司令的時候了?因而她反倒不信寧青穹當真會去告自己了。
寧青穹未見生氣,反而上前一步,笑着對她說:“那本書,書鋪往外賣至少估價一兩。”寧青穹不再看許氏一會兒青一會兒紅的臉色,撣了撣袍腳的灰,悠悠說着往外走,“下次賣記得知會我一聲,別被宰了還不知道。”柴房的門大開着,天光日色照耀進來,連空氣裡的浮塵也清晰可見。寧青穹緩緩地從灰暗的柴房裡間,走進了這天光裡,留給許氏一個被日光染得微微發光的泛藍背影。
許氏豈是那等甘心任人宰的小媳婦?她當年未出閣時便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潑辣人,這些年養尊處優不太需要她使出那股子潑辣勁兒了,竟叫些小年輕忘了她早年的威名,踩着虎尾巴給糊弄了。她自然咽不下這口氣,不多時就怒氣衝衝地出了家門。寧青穹正在廚房裡盯火候,聽到聲音探頭從門裡看了一眼,微微笑了。
她相信以舅母的能耐,那幾本書七成概率能討回來。這其中五成是她開出的價格書鋪掌櫃不會接受,二成是書鋪掌櫃咬牙接受的情況下,她貪心不足,還是想弄回來待價而沽。
等她拿回來,寧青穹對着她舅舅也有說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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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氏一路緊趕慢趕,終於趕到了閒經書鋪。閒經書鋪與前頭幾個書鋪不同,專是賣些遊記傳記,傳奇話本之類的閒暇讀物,因此纔看得中寧青穹那本批註過的冼水先生的《浮生遊》,而非旁的。其餘幾本也是遊記傳記,只不如冼水先生那本廣爲人知,因此鈔本反而更少,若遇上了對胃口的人,賣上幾兩不是問題。
先頭陪許氏回家的書鋪夥計一看是許氏,心裡就先暗道一聲糟,這位姑奶奶莫不是反悔了吧?他方纔才因低價購得了那幾本書讓掌櫃好一頓誇呢。
已經有不認識許氏的小夥計迎上去,殷勤賠笑:“不知您要買什麼書?”
“買什麼書?把你們掌櫃給我叫過來!”許氏立刻把腰一叉,塗着豔紅丹蔻的食指和中指就直直戳了過去,要不是夥計反應快,恐怕能直接給他戳到眼窩裡,小夥計被她這一手迅如閃電的探目指嚇得驚魂未定,是一點也不敢小瞧這位婦人了,忙應了轉身去喚掌櫃。
先前負責買書的夥計姓齊,人稱小齊,他見許氏來勢不對,立刻接應小夥計迎了上去,對許氏露出親切的微笑:“劉夫人有事,不妨到裡面相商?”他微微躬身,邀請許氏,這已是將姿態放得很低了,許氏若在大門口鬧出什麼事,那不好看還影響營業啊。
偏偏許氏是打着主意來鬧的,壓根就不吃他這套,她揮揮帕子趕開小齊的殷勤,“讓你們掌櫃出來,你們是做了什麼虧心事還是怎的,非要進去說,若是一張白紙兩面亮的,還怕別人聽到?我明人不說暗話,就是來這找你們掌櫃說理的,你們這個什麼閒什麼書鋪做過啥,也別藏着掖着了,咱們就在這兒放開了敞亮了說!”她這一段說得中氣十足,氣概萬千,周圍竟有看熱鬧的爲她叫了一聲好。仿似女中豪傑披掛上場一般,許氏亦是久不在外鬧場,竟也有了點找回當年的威武風姿來。她鄭重地清了清喉嚨,風韻端傲地捻着帕子,不再說話,專注爲掌櫃的到來醞釀起氣勢來。
小齊不知道這寧探花家的親戚竟這樣渾,渾不似讀書人家該有的樣子,沒辦法,只好一面賠笑,一面等掌櫃出來。周圍的客人和街上的路人已經有看過來的,他也不好再說什麼。眼見着掌櫃遠遠地過來了,忙迎了上去,與他小聲說了幾句,掌櫃的橫了他一眼,就笑容可掬地迎到了許氏面前。“劉夫人,您這是做什麼呀,這門口站着多凍人,來來,裡面請,裡頭燒了炭,備了熱茶,可不比在這大門口站着舒服多了嗎!”
“這套少來!”許氏一抖手絹,一股濃郁芳香就竄進了掌櫃的鼻尖,趙掌櫃不着痕跡地揉了揉鼻子。她也不在意,也不挪腳,雙手交環胸前,閒閒涼涼地說:“趙掌櫃呀,今兒我來你這兒幫我家外甥女兒賣書的時候你咋說的,哎喲,你說價格一定公道,我才帶你去我家裡挑的。結果咧,你們這閒什麼書鋪倒好,欺負我一個婦道人家不識字,不懂行情,一本轉手能賣上二三兩的書你傢伙計就一本五十文錢把我打發了?這叫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劉夫人這是說的什麼話!若果真是那樣貴重的書,我們能給您這低價?可您賣的是舊書啊,咱們就是想給您高價,也給不出不是?小齊啊,把你先頭拿回來的那幾本書都拿出來看看,是些什麼書?”
趙掌櫃吩咐下去,錯眼一看,人羣裡那個抱着兩本書也在那看熱鬧的不是谷秀才麼!這谷秀才不過十三就已考取了功名,聽說再過一年就要去考鄉試,若能得中了,那可就是比當年的寧探花還年輕的舉人老爺了啊。因此谷秀才一向是趙掌櫃的東家心裡極有前途的人才,專程囑咐過他要好好結交,能幫忙就幫忙的。趙掌櫃得知他如今靠抄書貼補學用,那是自己上趕着去專請了谷秀才來抄他書鋪裡的閒書,開的價比旁人都高一些,給的待遇比旁人都好些,還允他帶回去抄,如此也不過請得他一月代抄一本罷了。
趙掌櫃立刻笑眯了眼,迎下臺階,“谷秀才,你這是抄完了?”
谷涵點點頭,往書鋪門裡走:“抄完了,就給您送來。您這忙的話,下次我來一起結也一樣。”
“那怎麼成!既然來了,還是結了再走,來來,裡邊請。”趙掌櫃立刻引着谷涵要進去給他結賬,一旁的許氏一看,這不是冷着她嗎。立刻不依了,跟着走過來不偏不倚正好堵了他閒經書鋪進出往來的大門,“趙掌櫃,凡事也要講個先來後到不是?你先把我的事了結了,再去結你的賬,行嗎?”
“哎喲我的姑奶奶,您那賬一時半會說不清,等書拿來了我們再慢慢說,你看成嗎?人谷秀才是讀書人,每天都很忙的,咱不好耽擱他念書,是吧?”
“喲,他忙,老孃就不忙了?我還就不幹了,先把我的事說清楚再說!”許氏無限鄙視地瞄了趙掌櫃一眼,轉個臉又對谷涵笑得可親切和藹,“谷秀才,你說是吧?”切臉只在一瞬之間,簡直就像兩個人,冰火兩重天。
趙掌櫃正要說話,谷涵給了他一個稍安勿燥的手勢,微微一笑:“趙掌櫃您先忙這位嬸子的事吧,我不如她忙,等等不礙事。”說着,他就攏了攏袖,好像不顯山不露水的世外高人似的站到一邊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四白:有什麼話想對男主說嗎
寧青穹:我就想問,這傢伙不會是來隔空拆我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