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紋錦帳低垂,殿內梅香陣陣。
每年冬日,梅開,紫宸殿內便不會再有第二種香味兒,裡裡外外滿滿的皆是梅香。
幼時,九華曾經好奇,問過他的母妃慕貴妃,爲何父皇只聞梅香,慕貴妃笑容微涼,沉吟良久方纔緩緩對他說,因爲他的父皇心中一直牽掛着一個女子。
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華瑍之母,梅妃。
“兒臣參見父皇。”九華欠身行禮,目光掠過案上的茶盞,微微蹙眉。
“你總算知道回來了。”萬明帝臉色比之前一天又蒼白些許,精神狀況不佳,看了九華一眼,擡手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去。
九華淺笑道:“兒臣一直留在京中,未敢走遠,更未離開京都。此番父皇病重,兒臣沒能第一時間趕回,實是因爲有要事纏身。”
萬明帝瞪了他一眼,道:“油滑。”話雖如此,語氣之中卻並無責備之意,隨後他嘆了口氣,道:“歐陽府的事,不少朝臣反應太大,這一次,你又打算怎麼補這個漏子?”
九華不吭聲,走上前去將一枚令牌放到萬明帝手邊的桌案上,萬明帝見了,先是愣了愣,繼而忍不住輕聲笑開,連連搖頭道:“你呀你……你若是把這些心思用在大事上,早已做出成績來了。”
九華笑道:“父皇知曉兒臣志不在此。”
“那你志在何處?”萬明帝突然濃眉一蹙,擡眼意有所指地看着九華,雖然他尚在病中,眼中精銳寒光卻是不減,看得九華心中微怔,繼而便聽他繼續道:“莫不是在煙花柳巷、風塵之中?”
九華忙退後一步躬身道:“父皇誤會了,兒臣外出,確有要是。兒臣……”他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擡眼看了萬明帝一眼,見萬明帝屬意他說下去,便緩緩道:“兒臣找到了當年母妃之死的線索,只怕此事另有隱情。”
“你說什麼?”提及慕貴妃,萬明帝臉上驟然閃過一絲驚愕,豁然站起身,抓住九華的衣袖,“你是說當年的事……”
九華扶着身形微顫的萬明帝坐下,正色道:“兒臣找到了些蛛絲馬跡,雖然微乎其微,但是兒臣相信一定能找出真相,以慰衆人亡靈。”
見他沒有細說之意,臉上神色卻堅毅果決,萬明帝便知自己攔不住他,更何況他自己也很想知道當年真相。想到此,他點點頭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歐陽家的事,朕已有安排,你現在只管安安心心待着,什麼也不要做。”
聞此一言,九華雖面上不動,心中已有了思量,末風突然來找萬明帝,果然有事瞞着他。
雖不知是何事,但是肯定與歐陽初雲的死有關。
落水小鎮,表面上十年如一日地恬靜安詳,暗下卻是暗潮洶涌。
春水樓人滿爲患,四處有人叫嚷着讓小兒速速上菜,可這麼多人,廚子哪裡忙得過來,不少人因爲菜上得慢了而憤憤離去,可是依舊有人不停地往裡面擠。
掌櫃親自捧着一隻托盤,小跑着
上了樓給臨欄而設的雅座上了酒菜,而後又匆忙離開,對安坐不動的兩名男子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見狀,夜立不由淡淡一笑,道:“看來這喧鬧小鎮裡還是有人能識得閣主。”
步清倬神色不變,只微微眯起眼睛瞥了一眼掌櫃的背影,眸色寒光隱現,道:“這春水樓在落水鎮多久了?”
夜立想了想道:“差不多三年。”
步清倬嗓音驟冷,道:“三年……三年時間,你都沒有發覺它有問題。”
夜立心下一驚,擡眼向那掌櫃望去,又將樓上樓下審視了一圈,疑惑道:“屬下看不出這春水樓有何異樣,還請閣主賜教。”
步清倬不言,只是一擡眼瞥向四周,而後目光落在對面的雅座,突然他一揚手,掌風輕飄,不少火燭迎風而滅。夜立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頓然大吃一驚。
“困月!”
方纔燈火通明,四下通亮,他倒是未覺有什麼不對勁,可是步清倬這一掌除去了多餘的火光,樓裡的格局頓然清明,樓下的大廳佈局儼然一輪彎月,而四周及樓上佈局,便以乾坤八卦陣與九天八卦陣合困偃月,困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屬下這就去。”夜立說着,正要站起身,突然似是察覺到了什麼,又坐下來,和步清倬一起看着樓上樓下的騷亂,小聲道:“閣主以爲,是何人?”
步清倬淡淡道:“這世上想要殺我的人太多,但是從動了這個念頭開始,他們便已經是死人。”
“這裡距離落澗峰只有數裡,隨時會被瀾玥閣察覺。這個人既然敢在落水鎮設下春水樓,想必來頭不小。”夜立說着眼底拂過一絲擔憂。
雖說步清倬武功卓絕,近年來江湖中無人能及,然他行事手段凌厲,因此而結下不少仇家,更因爲瀾玥閣閣主這個位子,引來無數中原內外的高手,瀾玥閣外每隔幾日便要清理一遍屍體,那些人,要麼是欲偷襲瀾玥閣,要麼是死在四周佈下的陣法與暗器下。
但是無一例外,他們都是衝着瀾玥閣、衝着步清倬而來。
“先不動,靜觀其變。”步清倬說着端起杯盞送到嘴邊,“今晚便當做是敲山震虎。”
兩人說話間,樓上樓下的燈也陸續被點亮,掌櫃和店小二四面賠禮道歉,掌櫃的目光時不時地瞥向樓上的步清倬和夜立。
一名年輕男子進了樓,大步上樓走到步清倬身邊,小聲道:“稟閣主,已經查清。”
步清倬淡淡道:“說。”
那人透過大開的門看了一眼對面的客棧,道:“三天前,客棧裡確實來了兩個姑娘,其中一人美豔動人,隨身帶着一張古琴,身邊跟着的丫頭也是練家子,兩人進了客棧就再也沒出過客房,到了半夜她們的房內傳出打鬥聲,襲擊她們的人,是個年輕公子,隨後不久又來了位中年婦人,兩個姑娘不是他們對手,一人重傷,摔下樓去,抱琴的姑娘則被一名貴公子救下,第二天一早,隨他們一起離開。店小二見她
們打得激烈,一直沒敢露面,不過他聽到那姑娘喊了聲‘冷凌’。”
他說着掏出一張畫像在步清倬面前攤開,兩人一見,臉色都不由得沉了下去。
“果然是她。襲擊她們的人是冷月山莊少莊主冷凌和他的母親冷夫人。”夜立輕嘆一聲,問道:“可知救她的人是誰?”
“不知,不過應該不是一般人,冷凌和冷夫人見到他以後,二話不說就離開了。”
步清倬沉默不語,若有所思,突然他站起身,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而後他看了夜立一眼,道:“隨我進城。”
“莫涼城?”夜立暗暗吃了一驚,隨着他一起下了樓。
步清倬不言,算是默認。
見之,夜立不由在心底輕輕一嘆,九年來,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要求進城,儘管他不說,原因也再明白不過。
那個人似乎在漸漸脫離他的控制,而這樣的事,他絕對不允許。
“通知傾月,冷月山莊不能再留。”
短短一句話,讓夜立心下一寒,得罪誰都不要得罪這個男人,尤其,不要去碰他在意的東西,否則他會讓你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不說別的,便是他讓傾月去處理這事,夜立就已經明白,除非奇蹟出現,否則冷月山莊不會有逃過此劫的可能。
夜立向來不喜殺人,所以這種事情一直都是傾月去處理。
想到這裡,夜立輕輕吐了一口氣,道:“嵐音樓尚未修好,萬和樓榻滿,這次進城,閣主打算下榻何處?”
步清倬想了想,道:“止息樓。”
夜立凝眉一笑,道:“自從上次的事情過後,閣主似乎對這止息樓便是情有獨鍾,染了興趣。屬下已經調查過,這止息樓並非止息公子所建。”
步清倬確實來了興致,一邊策馬一邊問道:“那是何人?”
夜立道:“聽聞,這止息樓的主人曾受過止息公子的恩惠,建了止息樓之後,每年會從收益的銀兩裡撥出一定數額,前往旱災、貧瘠之地賑災施民,如此一來,所有人都知道止息公子仁義心腸,心善如佛。”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不由失笑道:“止息公子名聲在外,大受讚揚,不過倒是也有不少人認爲這是他自己所爲。”
“不會。”步清倬靜靜聽着,聞此一言便出聲道:“止息不會這麼做。若止息樓的主人就是他自己,他不會隱藏,若是別人打着他的名頭所建,你認爲,止息樓能留到今天?”
夜立點頭道:“屬下也這麼認爲。江湖傳聞止息公子高深莫測,也清高冷傲,斷不會做出這麼無聊的事情,所以屬下一直在想,這止息樓的主人究竟是誰,那天晚上,爲何他明知宴請之人是除了止息公子以外的三人,還要接下這樁生意。屬下相信,那嘉蘭姑娘或許沒有見過帖子上的八個字,但是止息樓的主人,一定見過。”
步清倬面色不變,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進去一查便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