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何就這麼放她走?你若想留,輕而易舉。”看着重鸞策馬離去的背影,華瑍不由得擰起眉,幽沉地看了九華一眼。
“我能爲她做的,不是留住她,而是給她自由。”他說着淡淡一笑,卻笑得清涼,“你該瞭解她,她不是那種能受得了別人困住的人,若是她不想,任何人、任何事都困不住也留不住她。她的事若不能親手做完,這輩子都不會安生。她不安生,我又何來安生?”
華瑍無奈搖搖頭,擡首望月,心中輕輕太息,他的事情剛剛有了好轉,九華的事卻又突然出現這種境況。
“對了,四弟有何打算?既然君瑤已經決意答應嫁入珩王府,這個時間上說來可是有些講究的,若是父皇百日之內,他們不能完婚,便要登上三年了。”
九華笑道:“這事我已經跟四哥提了,依我對四哥的瞭解,他一定會選擇在百日之內完婚。”
頓了頓,他轉身看向華瑍,“倒是大哥你,如今突然放下朝中之事不聞不問,一心待在藥谷,你莫不是當真已經下定決心,不再過問皇位一事?”
華瑍淡笑道:“你已經什麼都看到了,如今我何來心思關心皇位一事?其實一直以來,我對皇位並沒有什麼野心,我自幼隨師父一起過這種自由閒適的日子過得慣了,早已不像參與朝堂之事。再說,我們三人之間,便只有四弟是爲人君者的合適人選,至於你我……”
他說着無奈搖頭笑了笑,“一個太放縱不羈,一個太懶散自由,皆不是爲君的人選。”
九華附和着淺笑,他說得確實有道理,“大哥放心吧,該怎麼做,我心中有數。貴太妃和玴王的心思我們就算沒有把握全部,也是十之八九,我和四哥已經做好了應付的準備。”
“那就好。”華瑍點了點頭,“內有四弟外有你,爲兄放心。”
說罷,兄弟兩人輕輕拍了拍彼此的肩。
暗夜冷寂,雀樓無聲。
瀾月閣弟子從門外走了一遍又一遍,眼看着子時已近,雀樓裡的燈光卻依舊一燈未熄,燈火通明。
步清倬靜靜地立在院子裡,梅花酒喝了一壺又一壺,卻沒有絲毫醉意。
他輕輕一笑,頗有些無奈之意。
垂首看了看手中的酒盞,又看了看旁邊的月團,臉色越來越沉,眼神也越來越冷。
也許,那人說的對,他若是想要留下她,再容易不過。可是每次迎上她那冷冽的眸子,他還是沒辦法讓自己徹底心狠起來。
他可以殺盡天下人、負盡天下人,卻獨獨她除外。
身後有輕輕的腳步聲傳來,步清倬持着杯盞的手微微一顫,他聽得出這腳步聲,他只是沒想到這腳步聲會在雀樓內想起。
“快子時了。”她開口輕輕說着,緩步走到他身邊坐下,旁若無人地取出兩隻月團,不疾不徐地剝着外面的紙衣,“哪有團圓節不吃月團的道理?嗯?”
說着將手中剝開的月團遞到步清倬面前。
步清倬微微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你回來了。”
她竟回來了!一聲不吭地離開,現在又一言不發地回來了,沈重鸞,你到底想做什麼
?
重鸞淺淺笑着,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你這話倒是奇了,這裡是我的家,我想來便來,想走便走,有何不可?”
步清倬沒有應聲,而是挑眉淡淡一笑,接過重鸞遞來的月團咬了一口,陣陣梅香散在喉間。
他微微蹙了蹙眉,頓然擡頭看向重鸞,“這是你做的?”
重鸞沒有應聲,算是默認。
步清倬又問道:“這麼說,你這兩天足不出戶,卻讓人送了那麼多的東西進梅閣,就是爲了做這個?”
重鸞莞爾,道:“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每到冬日梅花開時,爹爹都會讓人收一下梅花晾乾保存起來,待來年團圓節,就用這些梅花花瓣做月團?”
步清倬微微斂眸,“記得。”
重鸞沒有擡頭,又重新拿起一隻剝下紙皮,自己咬了一口,笑道:“我記得那時候每次我都會跟着搗亂,明明不會做,卻偏要插上一腳,每次都把廚房弄得雞飛狗跳,把廚娘弄得哭笑不得。”
說着輕輕笑了兩聲,又繼續道:“可是不管怎樣,這個瀾月閣裡的所有人都還是寵着我、讓着我,任由我胡鬧。段叔叔是,陸叔叔是,梁木也是……”
頓了頓,她突然擡起頭來,眸色澄明地看着步清倬,“你也是。”
步清倬心中微微一凜,下意識地握緊手,聽她繼續說下去,“可是最後,梁木他們卻是死在你和夜立手中。”
“你要爲他們報仇?”步清倬斂眉,放下手中的月團,一瞬不瞬地看着重鸞。
重鸞突然吃吃一笑,笑得清和溫婉,“大過節的,不要說這事了。畢竟,過了今晚,你我就要各歸一處,聽天由命了。”
步清倬問道:“什麼意思?”
重鸞道:“從明天開始,我會想辦法衝破我身上的所有封壓,待得所有一切全都解開的時候,便也是你我做個了結的時候。”
步清倬沉吟許久,淡淡道:“好。”
重鸞便又挑眉恢復笑意,慢慢品着手中的月團,垂首凝思。
她始終都沒有看到步清倬眼底那一閃而過的落寞與悲痛,以及一抹輕鬆的笑意。
等到那一天,也許一切就都可以解脫了,一切也都該是個頭了。
三日過後,京都莫涼城傳出消息,四王爺珩王殿下迎娶正妃,正妃人選便是紹相之女紹君瑤。
衆人這纔得到消息,卻原來早在萬明帝駕崩之前就曾給珩王留了指婚聖旨,聖旨言明要將紹君瑤許配給珩王,這一來,朝中大臣豁然明白過來,爲何最後的那段日子,萬明帝偏偏要先珩王代理朝政,萬明帝早已事先準備好了一切,包括珩王殿下的正妃都已經選好,如此一來,紹相不僅僅是一朝丞相,更是珩王岳父,那萬明帝心中的繼位人選,便也一目瞭然了。
大婚當日,但凡身在京中或是臨近的文臣武將齊齊到場,就連路遠的一些人也急忙趕來,然而卻全都被珩王府拒之門外,並由珩王府出面爲他們打點好了食住問題。
珩王有言:此次娶妃,也是爲了給萬明帝一個交代,完成他的遺願,但萬明帝百天未過,不願大肆鋪張,喜宴上只邀請了貴太妃等長
輩以及諸位兄弟,還有便是紹家近親,其餘之人一律不接。
如此一來雖有些不近人情,然衆人念及珩王殿下一片孝心,加之珩王府把他們的食住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倒也沒人說什麼,反倒稱讚珩王殿下辦事穩妥,拿捏有分寸,張弛有度。
十三公主的事因着最終沒有任何人能拿出十三公主已經遇害以及兇手爲何人的證據,加之多時攻不下瀾月閣而漸漸息聲,華玴不是個糊塗人,瀾月閣是塊燙手的石頭,不到萬不得已,最好還是不要動這裡。
華瑜便是最好的例子。
現在珩王大婚,沒過兩日便又是萬明帝百天,大大小小的事情衝擊在一起,百姓很快就把那些有的沒的的事情給忘了。
華珩大婚的消息傳入瀾月閣的時候,步清倬正在後山的雅居內,不急不躁地調絃,一根一根琴絃調得極其認真,眉心緊鎖,容不得別人打擾。
來報信兒的弟子一直在門外候着,知道步清倬放下了手中的東西,他方纔上前道:“閣主,京中來信。”
“說。”
“珩王殿下大婚,新娶正妃爲紹子方之女紹君瑤。素聞姑娘與珩王殿下交情不淺,這事……要不要通知姑娘?”
步清倬略一沉吟道:“去吧。”
那弟子瞪了瞪眼,沒想到步清倬會是這種迴應。他本以爲,步清倬會斷然否決,絕不容他去通知重鸞……
然到了重鸞門外,說明情況之後,重鸞並未出門,而是淡淡道:“帶個話給止息樓,告訴佩蘭姑娘,我給她留下的東西,可以送到珩王府了。”
過了中秋之後,時間就過得越來越快,天氣也在陡然之間轉涼。
這段時間莫涼城內出奇地安靜,似乎所有人都在等,也許是等一個結果,也許是等一場災難,又或許,是在等一絲希望。
小雪日與大雪日接連而過,只是空中未曾飄下一朵雪花,等的人不由得越來越焦躁,越來越心急。
直到冬至日那天,一大早打開門一開,竟驚訝地發現空中輕輕緩緩地飄下了幾片雪花,雖然勢頭還很好,卻依舊讓所有人都驚喜了一把。
“駕……”便也是從冬至日這天起,陸陸續續有幾匹快馬從不同的方向駛進莫涼城。
衆人不由得想起一年前,彼時萬明帝重病,衆皇子急急趕回京中時的模樣,而今竟有些舊戲重演之感。
冬至日,行祭天大典。
然先皇已去,新皇未立,倒是難倒了衆臣,大家尋來紹相好一番商量,本以爲珩王剛剛成爲他的乘龍快婿,他會推舉珩王代爲主持,不想紹子方卻斷然推出華瑍。
想了想,華瑍確實是最佳人選,畢竟現在沒有皇上更沒有太子,按長幼有序來看,由身爲長子的華瑍主持儀式,最適合不過。
錦玉宮中,華玴狠狠摔了手中杯盞,怒道:“一個廢人,竟也有資格站在那裡!”
貴太妃拍拍他的肩道:“好了……爲這點小事動怒,不值得。你也說了,他不過就是個廢人,想要拿下他,輕而易舉。”
話音落,門外就有人匆匆來報:“啓稟王爺,前往滄州查探消息的人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