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到了嘴邊的話,最終還是被收了回去,未置一詞,回過身斂眸淡淡一笑,向着自己住的房間走去。
這些日子在珞王府,她已然清晰地感覺到府中衆人待她的態度,就連宜文三人也都已經習慣,在九華不在府中是時候,萬事交由重鸞拿主意。
他們把她當做珞王府的女主人,怎奈,她卻做不了他們的女主人。
身負血海深仇未報,她現在能想的,又豈是這些東西?
“重鸞姑娘……”看着重鸞驟變的神色,宜文心細地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不由得追上來低聲問道:“姑娘是不是不舒服……”
重鸞搖了搖頭,“許是沒有休息好,不礙事,你去忙吧。”
宜文皺了皺眉,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看了看重鸞略顯蕭瑟的背影,總覺得心裡有些惴惴不安……
入夜之後的珞王府安寧平靜,宜文三人幾乎是一路小跑着而來,進了重鸞所住的院子,屋裡燈火通明,卻早已不見人影。
四處都收拾得乾乾淨淨,桌上是配好的藥和藥方,除了那張獨幽琴外,重鸞的一切隨身之物都沒有帶走。
“王爺……”宜文輕輕喊了一聲,而後向着火凡和星洲看了一眼,卻見九華靜靜坐着,一動不動,眸光卻寒涼無比,無聲地落在屋裡桌上的草藥上。
“重鸞姑娘真的走了?”火凡有些不可置信,連連搖了搖頭,“可是,白天的時候她還好好地跟我們在一起,尋找少莊主的下落,沒有看出任何異樣,爲何會……”
話未說完,就被宜文一記白眼瞪了回去。
既然是留下了草藥和藥方、又帶走了獨幽琴,顯然是早已準備好要走,可是她卻不動聲色,甚至沒有顯露出一絲要離開的意思,便意味着,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讓他們都知道,她會離開。
換言之,她從一開始就鐵了心要不辭而別。
可是,她卻連一個原因和理由都沒有留下。
“你們先回去吧。”許久,九華方纔淡淡開口。
宜文三人看了他一眼,哪裡放心的下他一個人?
“王爺,屬下不困,屬下……陪你多待一會兒。”火凡說着撓了撓頭,又摸了摸屁股。又被打了二十棍子,雖然打得不重,但還是有點隱隱作痛。
九華豁然擡頭,冷冷掃了三人一眼,嘴角拂過一抹冷冽笑意,“都不困麼?”
“不困。”三人全都搖了搖頭,一臉堅定神色。
“那好。”九華說着將一張紙交到宜文手中,“去查清楚,問月山莊出事之前,有誰買過這幾樣東西。畢竟,這些都是很難得的草藥,解藥也好毒藥也好,終究是藥,而且都是名貴稀有的藥,只要有人出高價買過,店家就一定有印象。”
“啊?”火凡不由得拉長了臉,“可是這個時候,這些藥鋪早已關門了……”
話沒說完,就被星洲和宜文一起拉住,捂住他的嘴,而後星洲對着九華嘿嘿一笑,道:“屬下明白了,屬下這就去辦
。”
說完,連拖帶拽地把火凡拉着出了珞王府。
看着漆黑一片的夜色,隱隱還飄起了雨滴,火凡哭笑不得,“這大半夜的,你們打算到哪裡去找這幾種藥?”
“藥鋪。”宜文說着冷冷睨了他一眼,“你莫不是沒有看出王爺心情不佳?”
星洲嘆道:“重鸞姑娘突然不辭而別,能好才叫怪事。”
火凡皺着眉疑惑道:“這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說好好的,重鸞姑娘爲什麼要不辭而別?”
星洲和宜文同時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只聽宜文不緊不慢道:“你若是能想明白,那才叫怪事。”
說罷,不顧火凡拉長的臉,拖起他一起向着莫涼城最大的一家藥鋪去了。
府裡的九華挑眉淡淡一笑,似乎已然料到外面會發生的一切,只是那笑意尚未及眼角轉而又化作一抹冷凝烏雲,化在眉間。
最終,她還是離開了,一如他所料。
火凡他們沒有察覺,並不代表他沒有察覺,所以他告訴她:等我回來。
她不答,他心中就已經猜到了些許。
只是,他沒想到,她走得這般匆忙、這般突兀,出其不意。
一手執了酒壺,一手執了琉璃盞,斟酒、舉杯、飲盡,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細緻,帶着他與生俱來、不可抹滅的凜凜氣勢。
轉眼,一壺酒就快見底,人已微酣。
再舉杯,手腕卻被人一把扣住,九華擡眼看了一眼來人,微微彎了彎嘴角,“你怎麼來了?”
來人一襲青墨色長衫,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將帥風範,正是末風。
他從九華手中拿走杯盞,在他身邊坐下,道:“聽聞了一些事情,睡不着,就起身來看看你,結果半路上遇見了宜文他們。”
說着擡頭看了看身後的屋子,“她……真的不辭而別?”
九華沒有應聲,只是輕輕一笑,復又從末風手中拿過杯盞,準備倒酒。
“你這是何必?”末風無奈輕嘆一聲,“她並未說過她不會來,只是,你該瞭解她,她不是深閨大院能困得住的人,她來自這個江湖,也屬於這個江湖,而不屬於這個紛亂嘈雜的朝堂。”
“她屬於江湖,便讓她回到江湖,呵!”九華兀自一笑,笑意之中三分悵然,三分疏狂,三分清貴,外加一分醉意。
不等末風答話,他便又道:“川蒙趁我離朝羣龍無首、朝堂不穩,便想侵我邊境,犯我疆土,這一次出征之人,可又是你?”
末風垂首,無聲默認,“身爲離朝子民,身爲歐陽家的後人,衛我離朝疆土,本就是分內之事。”
說到這件事,九華的醉意已經去了大半,正色道:“如今儲君未定,形勢動盪,三王掌權,沒想到遇到這樣的事,倒也還算能團結一致,先尋禦敵之策,後行君位之爭。”
末風點頭,“這疆土畢竟是整個離朝的疆土,誰不重視?”
九華表示贊同,後又問道:“可以定下何時出兵?”
末風道:“五天之後。”
九華凝眉:“這一次走得倒是匆忙,軍將可已選定?”
“嗯,依舊領我舊部出兵,不管怎麼說,他們對待川蒙作戰有經驗,對那邊的地勢環境也已經適應,想了想,去年便也是這種天氣的時候開戰,若是換成其他軍隊,怕是他們吃不消川蒙的酷暑炎熱。”
九華擡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歐陽家哪怕只剩下一磚一瓦,你回來時我也不會少了你一個角。”
末風淺笑,他自然明白九華的意思,點點頭道:“對於你,我何曾不放心過?”
說完,兩人先是相視一笑,繼而忍不住朗聲哈哈笑開。
這麼多年,在生死之間一點一點累積起來的默契,豈是他人所能明白的?
“不過……”突然,末風沉了臉色,“關於你的事,你有何打算?”
九華眼神慵懶,微微眯起,“十三公主麼?呵!我大開府門相迎便是,我倒是要看看,有誰能在我這珞王府內搜出些什麼來,是十三公主的屍體還是殺人兇手!”
末風卻有些不安,“不管怎樣,這事都大意不得。先帝一走,朝中就分了三分,只是我不明白,爲何他偏偏就挑中了你作爲下手的對象?”
九華冷笑道:“那是因爲他明知,我隨時可能變成大哥和四哥之間的紐帶,隨時會牽着他們兩,一起對付他,除了我,便是除了大哥和四哥之間的那座橋,不僅會摧毀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會連帶着打擊紹家。你別忘了,紹相與我母妃可是表兄妹。”
末風不僅握緊拳,眼神漸漸變得犀利冷冽,“如此狠毒之人,也想要登上那九五之位嗎?我歐陽家,第一個不答應!”
“這便是我要與你說的事。”九華語氣變得凝重起來,“你此行與川蒙作戰,只怕會是危機四伏,有人根本不想讓你或者回來,所以,這一路上你一定要多加小心。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有時候真正可怕的不是看得見的敵人,而是身邊的小人。”
“我明白。”末風瞭然地點點頭,“朝中的事便交給你和兩位王爺,至於川蒙這一行,我勢必會凱旋歸來,但願到時候,我能得新皇相迎。”
言畢,兩人相視一眼,彼此頷首致意。
末風離去之時,已經過了四更天,九華已經伏案不醒。末風無奈一笑,將他扶進了屋裡躺下,看着沉醉不醒的九華,輕聲太息。
“若讓她看見你這般模樣,不知她又要說出什麼樣嘲諷的話來,可是你我卻知,那不過是她表示關心的方式。十餘年的生死漂泊,她疑盡天下人,卻獨獨對你深信不疑,你可能明白,她心中的苦楚與負重?”
說罷,他再度輕嘆一聲,拉過被子一角給九華蓋上,這才轉身出了門去。
他沒有看到,就在他關上門離開的剎那,早已醉的不省人事的九華卻豁然睜開了眼睛,眸色清明冷澈,神智再清醒不過。
他坐起身,看着窗外漆黑一片,清寒一笑,“果然,不知你今夜就要離開的人,只有我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