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鸞沒有出聲,只是眼神示意了一下青桃,青桃意會,垂首走到院門外。
“紹姑娘好雅興,除夕之夜出遊怎的到嵐音樓來了?”重鸞側身請紹君瑤進了屋,給她倒了熱茶。
紹君瑤淡淡笑着,眸光看似柔和,卻藏着凌厲光芒,定定落在重鸞身上,“我知道重鸞姑娘是聰明人,所以想與姑娘說些事兒。”
“但說無妨。”
“對於京中前些時日出現的傳聞,想必姑娘也早有耳聞。”紹君瑤單刀直入,並沒有兜圈子的意思,“雖然後來查清了初雲之死是有人故意爲之,兇手也被繩之以法,可是重鸞姑娘與珩王和珏王相交過甚、走得太近,卻也是事實。之所以後來外面少有人談及此事,是因爲宮中下了旨意,要遏止這番謠言的傳播,可是這並不代表朝中那些文武大臣不知道此事、不在乎此事。”
她款款說來,不急不緩,重鸞喜歡她的直接,也明白她話中之意,挑起雋眉淡淡一笑,回道:“依紹姑娘之意,不管是哪位王爺看上的姑娘,只要姑娘身份不符,就都不能留存於世?既是如此,姑娘最好與丞相大人聊聊此事,若能說服皇上下旨查封嵐音樓以及所有和嵐音樓一樣之地,豈不是能省了很多事,一勞永逸?”
紹君瑤頓然愣住,一時啞然,不知如何回答。看着重鸞眼角薄涼笑意和不以爲然的神情,她不由得抿了抿嘴脣,垂首道:“我知道我這麼說,重鸞姑娘一定會不高興,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並不是那麼意思,對重鸞姑娘你也沒有惡意。相反,我倒是很喜歡姑娘的坦率真誠,欣賞姑娘的高逸才情,可是姑娘要知道樹大招風,即便姑娘潔身自好,與二位王爺沒有什麼,可是難免會因爲姑娘的特殊身份,給他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說着,她側身看了一眼琴架上的那張獨幽,沉沉一笑,“我知道姑娘與珏王交情不錯,相信你也不想看到他因爲你而惹上麻煩。我並非是要你離開這裡,與他們死生不見,我只是想在這新舊交替之時,關於他們的不利謠言能散去。二月末風與寧曦便要大婚,若是這段時日能平平靜靜度過,相信一個多月時間足夠衆人忘記不該記住的東西。”
聽到這裡,重鸞已然明白她話中之意。擡頭回望過去,清晰地看到紹君瑤臉上的愧疚之意,可是重鸞明白,即便愧疚她也不會收回所說的話。
“重鸞姑娘很聰明,相信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我知道我這麼做很自私,可是,這一是唯一的、對所有人都有好處的法子。”
“我明白。”重鸞神色淡漠地頷首,轉過身去沒有多說什麼。
見狀,紹君瑤心下已然猜出她的心思,稍稍猶豫了一下,從懷中取出一隻錢袋放到桌案上,輕聲道:“希望姑娘不要介意,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這些盤纏能幫到姑娘,還望姑娘能收下……”
重鸞原本淡然的臉色驀地一沉,眸光猝冷,定定落在鼓鼓的錢袋上。
被這樣的眼神看着,紹君瑤頓然感覺臉上似有火燒,然而錢袋已經放下,想要再拿起就更加不妥。
“呵!”重鸞突然輕笑一聲,拿起錢袋在手中試了試,很沉,她走到門旁喊道:“青桃。”
“哎,姑娘,有什麼吩咐?”青桃三步並作兩步小跑過來。
重鸞柔柔一笑,問道:“前段日子聽你提起家中還有一位兄長,可是?”
青桃不解地點點頭道:“是有個兄長,因着家裡貧窮,到現在已經二十三了尚未娶親。”
重鸞毫不猶豫地把手中錢袋遞到她面前,道:“這些銀兩你先拿着,明日一早買些吃的穿的用的回家,跟家人一起過個團圓
年。剩下的錢給兄長置辦些彩禮,娶妻成家,也好免了你整日辛苦掙錢,更免了你日日擔憂家裡。”
“姑娘,這……”青桃瞪大眼睛,惶然地看着重鸞,有些不知所措。
卻見重鸞只是輕輕一笑,看向紹君瑤道:“莫要謝我,要謝就謝這位公子,是她聽說了你家中遭遇,願意出手相助。”
青桃看了紹君瑤一眼,見她一身華貴錦衣,顯然是個大富大貴之人,便接下銀兩,對着紹君瑤連連欠身,哽咽道:“多謝公子相助……”
紹君瑤連忙伸手將她扶住,“別……無需這般客氣……”
從方纔重鸞把青桃叫來,紹君瑤便隱隱明白她的用意,這時候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懊惱自己的魯莽,卻也因此,沒由來地對重鸞多了份好感和欣賞。
那日在珩王府,任憑冉寧曦怎麼出言不遜、嘲諷,她都是微微一笑置之,不聲不響。現在紹君瑤總算明白,重鸞不是不敢回斥冉寧曦,而是不想。只怕冉寧曦那般小孩子心性的舉動,她根本就沒有放在心裡。
更重要的是,她是不想讓華珩和九華爲難。
如此一想,紹君瑤不由更加覺得自己這事做的有些欠缺分寸了。
重鸞不是尋常女子,又怎能以對待尋常之人的處事方式來待她?
“天色晚了,公子請回吧。”就在她思量之時,重鸞已經回過身去,留一道背影給紹君瑤,“公子放心,重鸞知道該怎麼做。”
聞言,紹君瑤一顆懸着心終於着地。
她們都是聰明人,而她要的,也正是重鸞這一句話。
青桃還一直雲裡霧裡沒有搞清楚狀況,不過看得出重鸞也並沒有要跟她說個明白的意思。“姑娘,方纔那位公子……”
“我這幾日有些煩悶,想要外出一趟,若我來不及與馮媽打照面,你明日一早就代我向馮媽說一聲。”重鸞說着從梳妝檯下面取出一隻精緻的小盒子,交到青桃手中,“這些就當做是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給她的補償。”
“啊……”青桃更加稀裡糊塗了,看了看懷中沉沉的盒子,忍不住問道:“姑娘要去哪裡?”
重鸞想了想道:“身體不適,自然是要去找個信得過的大夫。你便告訴馮媽,我去看病了。”
青桃不由得訕訕地笑了笑,支吾道:“看病……馮媽她……”
“信不信隨她去。”重鸞雋眉一挑,神色之中露出一絲倦意。見狀,青桃也不再多說什麼,伺候着重鸞睡下之後,悄悄退出房間。
比之清韻軒冷清,萬和樓後院的小樓內此時倒是頗有些熱鬧。
室內一派清香繚繞,飛鳳手執杯盞,回身瞥了一眼隨她進屋的男子,煙眉巧笑,“你到現在都還沒有告訴我,那天晚上你到底給了馮媽什麼價,竟是連那麼些個富貴之人都輸給了你。”
“我麼?”夜立的聲音低沉卻醇冽,帶着一絲笑意,解下自己的外袍,一揚手便將袍子披在飛鳳單薄的身上,“我只不過是給了她兩個字。”
飛鳳挑了挑眉,“哦?你該不會把你的名字給她了吧。”
“不然呢?”夜立輕笑一聲道:“像我這樣身無分文之人,除了名字之外,我還能給她什麼?”
“沒想到一向沉穩冷清的夜裡樓主,竟然也有這麼有情調的時候。”飛鳳笑得詭異,隨意拉了拉夜立披在她身上的袍子,在桌邊坐下,倒了兩杯茶水。
夜立始終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端起杯盞送到嘴邊,嘴角掠過一抹自信的笑容,雖淡然,卻也豪氣灑脫,飛鳳看在眼中,不由得面露崇敬之色,站起身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快與
我說說,外面最近都發生了什麼有趣兒的事。”
夜立輕笑,眼底是寵溺與無奈之色,試圖擺脫她,“別鬧了,你先坐下。”
“不要。”飛鳳使勁搖搖頭,不依不饒,纏着他更緊了些,聲音嬌嗔,“快跟我說說嘛。”
聽着她滿是希冀的語氣,夜立終是不忍拒絕,嘆息道:“好吧。”
“大晚上的,你一個小姑娘家,也不知羞。”一道清冷嬌媚的女子嗓音傳入屋內,飛鳳一聽便撅了撅嘴,向門口望去。
“月姐姐這張嘴還是那麼刻薄。”她不滿地看了夜立一眼,“你說是不是?”
夜立一把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拉着坐下,無奈嘆道:“你們倆,不見面的時候彼此掛念,一見面卻又要爭吵。”
說話間來人已經如一陣風般,足不點地逸進門來,在飛鳳頭上輕輕一拍,一把扯開飛鳳緊拉着夜立的手,“別這麼拉拉扯扯,讓別人瞧見了,小心你嫁不出去。”
一身紅衣似血,妖魅嬌柔,卻正是傾月。
夜立關切地看了她一眼,問道:“身體可好些了?”
傾月眸色一沉,淡笑道:“無妨,死不了。”
“閣主他……”
傾月神色驟變,瞥了夜立一眼,夜立連忙收聲,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三人相視一眼,突然忍不住都笑出聲來,每一年的除夕之夜,他們三位樓主都會一起過,今年一樣不例外……
飛鳳,便是那個一直未曾露面的嵐音樓樓主。
“吱呀”一聲,門應聲而開。
飛鳳一擡頭看到來人,臉色一喜,迎上前道:“我方纔還在想,閣主怎會沒來。”
夜立下意識地瞥了傾月一眼,見傾月一直保持着背對步清倬的姿勢,雙手卻已經不自覺地絞在了一起,方纔的笑意也頓然消失。
步清倬一身玄色長衫,墨色深眸落在傾月身上,沉默良久方纔開口道:“傷好些了嗎?”
傾月神色一動,沒有應聲,擡腳便向着窗口走去。
“站住。”步清倬一聲低喝,儘管他聲音低沉,沒有怒意,可是三人都怔了怔,傾月下意識地停下腳步。
步清倬看了三人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酒菜,清冷一笑,道:“該走的人,是我。”
傾月一怔,回身就看到步清倬已經轉身走出了房間,飛鳳和夜立都神色詫異地看着他們,一來是沒有料到傾月會發這麼大的脾氣,二來是沒想到步清倬竟會說出這樣的話。
只稍稍猶豫片刻,傾月便擡腳追了出去,怎奈步清倬的輕功極好,便是平時她都很難追上,更勿論前段時日她受了內傷,雖然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但是要趕上步清倬,還是有些吃力。
步清倬面無表情,快步向着莫涼城外略去。無月有風,寒意侵人,驀地,他腳步一頓,隱在黑暗中,看着前方那道一閃而過的熟悉身影,眉峰蹙起。
那道身影,不管是在青天白日還是漆黑夜色中,他都能一眼認出,且此生不忘。
正要擡腳追上去確認個究竟,突然聽到身後一聲輕哼,回身望去,只見傾月身形一晃,從半空中墜下。步清倬眸色一沉,一個掠身上前,將她攔腰接住。
“那是誰?”傾月顯然也發現了前面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再看步清倬的表情,隱約猜到了什麼。
然而步清倬卻不答她,只是淡淡道:“你的內傷還沒完全好,我帶你回去休息。”
傾月本想在說什麼,然而看着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到了嘴邊的話終究又被她嚥了回去,沒有出聲,緊緊依偎在他懷中,任由夜風從耳邊呼嘯而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