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鸞一襲白衣勝雪,腰纏白練,三千青絲只挑起一縷隨意地束起,雖有些慵懶卻不見凌亂,恣意瀟灑。
她手中提了兩壺酒,聞華珩所言,便上前丟了一壺給華珩,自己留了一壺,向他舉了舉酒壺,擡頭喝了幾口。
見狀,華珩沒有出聲,打開酒壺陪着她一起大口飲酒。
驀地,他動作一頓,將酒壺送到面前,細細聞了聞,“淡淡梅花香,這是梅花酒?”
見重鸞淺淺一笑,華珩不禁疑惑,“可是近日梅花剛開,你是怎麼做到的?”說着又聞了聞,“這香味兒濃郁醇厚,不像是剛釀的酒。”
重鸞終於淺淺一笑,揚眉笑道:“你倒是行家。這確實不是今年新釀的酒,新釀已經來不及了,這是去年釀的,我收在止息樓的酒窖裡已經收了一年了。”
聞言,華珩忍不住笑道:“這麼說來,我還算是難得有口福之人?”
重鸞笑道:“有福的人不是你,而是小世子。”
她說着朝着後院的方向看了幾眼,“側王妃和小世子可還好?”
華珩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神色凝重地點點頭道:“總算是有驚無險,說來,這件事多虧了你。”
重鸞不由得微微擰了擰眉,不解道:“怎麼了?”
華珩道:“若非有你的朋友暗中相助,佳兒和孩子的性命危矣。”
說着看了看重鸞略有疑惑的眼神,華珩便將今天白天發生的事與重鸞細細說了一遍,從宴佳難產到歷南王和盧將軍來訪,並帶來了大夫,以及白髮神醫這一連串的事情,全都細細與重鸞說了一遍。
末了他道:“如果不是白髮神醫出現得及時,救下了佳兒和孩子的命,有設下計謀將那個大夫逼出原形,只怕此時此刻,珩王府就沒這麼安寧了。”
看得出來他神色之後有難掩的怒意和一絲後怕,不管怎樣,那畢竟是他的妻兒,就算他平日裡再怎麼冷靜沉穩,遇到這種事,也會忍不住擔憂害怕。
重鸞始終緊皺着眉頭,此時眼底漸漸升起一絲憂慮,輕聲嘀咕着:“白髮神醫……”
“怎麼?你不認識他?”華珩有些驚訝,“那他爲何會有止息樓的小令?又爲何會提及你的名字?更重要的是,爲何要冒着這樣的危險,來幫助我,幫助珩王府?”
重鸞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越來越不對勁,華珩見了,不由擔憂問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段幹。”重鸞斂眉,輕輕吐出兩個字。
華珩一怔,“清玉公子段幹彰?”
見重鸞點點頭,他不由得更加疑惑,“他不是已經消失很久了嗎?”
重鸞頷首道:“自從問月山莊出事之後,他就變了一個人,多次刺殺步清倬不成,後來不知爲何,突然便消失無蹤,就再也沒人見過他。我本以爲,他是找到了真正的兇手,會去向兇手尋仇,可是我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他的消息,他就像突然蒸發了一般。可是……”
她擡頭,擰眉看着華珩,語氣深沉道:“聽你方纔說言,這個人的一言一行都與段幹極爲相似,尤其是那一手下針的本事,莫涼城內會扎針之人不少,可是針法如此精湛巧妙、甚至敢在剛生完孩子的女人身上下針的人卻不多,更勿論這個人手中還有止息樓的小令。除了段幹之外,我想不出第二個人來。”
重鸞的情緒有些波動,她已經找了
他很久,始終沒有消息,竟是不知他何時出現在了莫涼城內。
最重要的是,那一頭白髮和他遮起來的面容,又是怎麼回事?
僅僅是因爲不想被別人認出來嗎?
看出重鸞心中的憂慮,華珩不由得安慰道:“你不用太擔心,如果他真的就是清玉公子,一定會想辦法與你見面,這其中的一切緣由,你也一定都會明白。他不是個孩子,我相信這一次問月山莊遭難,對他來說是個劫難,也是個歷練,經此一事,他會比以前更加沉穩老練,你一定更信任他,更放心他。”
重鸞太息道:“我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因爲我知道他的仇人太強大,並非他所能對付得了的。可是我也知道,依他的脾氣,他一定會想辦法手刃仇人,這纔是我擔心的。”
華珩忍不住問道:“這麼說,當初屠了問月山莊的人,果真不是步清倬?”
重鸞斂眉道:“步清倬再怎麼心狠手辣,也不會輕易對瀾月閣以及十二莊的前輩動手,而若真是他所爲,他也不會不認。他寧願受了段幹一劍而不還手,卻不願解釋自己是不是兇手,原因只可能有一個,他自己也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更知道段幹不是這個人的對手,他不願看到段幹去報仇,去自尋死路。”
華珩有些詫異地看着重鸞,隱約覺得數月不見,她已經變了很多,無論是言行還是思慮都比以前沉穩,也比以前廣闊長遠。
也許,這纔是真正的沈重鸞,在洗盡鉛華、沉着靜斂之後的她,反倒越發地光亮耀眼、嫵媚迷人。
停止的風突然吹起,將重鸞披散的長髮和她的衣衫吹了起來,華珩靜靜地看着她,嘴角浮上一抹難尋笑意。
若非有紹君瑤,若非他和紹君瑤先一步認識,先一步認定了這個人,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愛上這個謎一樣的女子。
毋庸置疑的是,他那個眼高於頂的九弟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深深陷入了這段感情之中,明知自己可能會受傷,也不願抽身。
想起一年前,九華神色淡淡地說起重鸞,說是要替沈峘照顧這個亡命孤女,然他託付華珩照顧重鸞時,眼中的關切卻早已出賣了他的心。
便是從那時起,華珩就沒有把重鸞當外人看待過,他讓她稱他爲四哥,其實早已是別有用心,除了因爲他欣賞重鸞的脾性之外,更重要的便是因爲九華的緣故。
“唉……”輕輕一聲太息,華珩忍不住垂首搖頭嘆息,引來重鸞微疑的目光。
華珩仰頭喝了幾口酒,與重鸞一起坐在亭子裡的木欄上,“去年今時,物是人非,睡會想到,僅僅一年時間,就發生了這麼多事,這麼多的變化?就說我們這華氏兄弟姐妹,竟是無一人逃脫,大哥成了止息公子,二姐和三弟出了這種事,如今與我們陰陽兩隔,而素來沉靜少言的六弟,曾與我們把酒言歡的六弟,如今也是恨不能一出手就害死我們所有人,甚至連剛剛認祖歸宗的十三妹他都不肯放過。這世間,究竟是怎樣的誘惑,能讓他想要拋棄一切情感,也要等上那九五之位?”
他的語氣中難得有一絲悵然與悲愴,重鸞明白,他看似灑脫,可是內心卻從未安寧過,尤其是在萬明帝駕崩之後,原本沉靜內斂的他被推到最前面,走在風口浪尖上,別人對付他,他不怕,更無所謂,可是他卻不能容別人傷害他的親人,他的朋友。
有時候重鸞自己也搞不明白,讓這
樣一個人登位,是不是一件好事,然而不了否認的是,就眼前的情況來看,他確實是最佳人選,而且所有人也都相信,只要這一次他能拿下華玴,那以後他一定能成爲一個手段凌厲、拿得起放得下的天子。
“世間萬事不盡如意,這也是在正常不過,且看自己如何應對。”重鸞說着站起身來,走到雪地裡靜靜地站着,仰頭看着無月夜空,“只是不管怎樣,人都要有一份屬於自己的信念,一份執念。他說過,世間萬物皆有法,我爲無上,執念於卿。不管放生什麼事,都不要忘了自己,丟了自己。”
“呵!”華珩忍不住輕笑,走到她身邊站定,“你既是把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得如此清楚,卻又爲何不願見他一面?這段時日,一直在幫我做各種各樣的事,看似忙碌充實,可我知道他其實過得並不好,因爲他的身邊,少了一個人。”
重鸞淺淺一笑,垂首道:“我和他之間有約定,等到履行約定的那一日,也許,一切就都會有一個結果。”
華珩點頭道:“我希望那一天,儘快到來。”
重鸞太息道:“不遠了。”
說罷,她擡頭將酒壺裡的酒一飲而盡,輕輕揚手,酒壺便穩穩落在亭子裡的石桌上。
見之,華珩暗暗心驚,暗歎:好手法。
那隨着重鸞的掌風而來的氣勢,他已經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重鸞的武功與以往已經大不相同,然而見重鸞無意解釋,他便不想多問。
“時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陪着側王妃和孩子吧,若有事可以到止息樓找佩蘭。”重鸞說着衝華珩淡淡一笑,點頭致意之後,轉身離去。
走出沒幾步遠,突然她足下輕輕一點,掠身而去,轉眼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儘管一言不發,華珩卻早已對重鸞的武功大爲驚歎,一別不過數月,她的武功竟精進到了如此地步,連他都已經不是她的對手。
僅憑着那一身鮮有人能及的內力,他便知道他輸了。
想到此,他低頭淺淺一笑,越發疑惑步清倬的爲人,這個男人太神秘,似乎這世上根本沒人能看得懂他。
風還在吹着,卷着白色雪花四下裡飄轉。
一道灰色身影出現在玴王府後門那裡,輕輕敲了敲門,一名下人打着哈欠過來開了門,一見這人,不由得“哎呦”一聲,將他讓進屋來。
“大叔您這一聲不吭地去哪裡了?我找了你一整個下午了,可急死我了。”那人邊說邊把這人扶進屋裡,給他倒了杯熱茶。
“出什麼事了?”他緩緩揭開帽子,以沙啞蒼老的聲音問道。
“今兒王妃不知怎的,頭疼得厲害,所有太醫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惹得王爺大發雷霆,我就想着大叔您不是略懂醫術嗎?當初正是因爲您看好了我爹的病,我爹這纔將你招進玴王府來當個打雜的下人,可是我總覺得大叔您這一手醫術完全可以賺更多的錢,所以就想把你推舉給王爺來着……”那人絮絮叨叨說着,全然沒有注意到身邊這人的神色。
“今天已經晚了,要不這樣吧,明天一早我帶你去見王爺,怎麼樣?你要是真的能治好王妃的頭疼症,王爺一定會重重有賞的。”
“呵呵……”那人輕輕笑了兩聲,“好的,如此就要多謝你了。”
說罷,他把帽子完全解開,褪去斗篷,這人赫然正是出現在珩王府的白髮神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