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鸞趕到問月山莊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去,問月山莊猶豫一座死宅,幾乎不見光亮,不聞聲響。
“少莊主回來之後,先去了止息樓,想看看你在不在,見你不在,便回了家。他前腳走,我後腳就跟了出來,想到這段時間少莊主幫了姑娘不少忙,就挑了些好酒送給少莊主算作是答謝,不想,我剛剛進了莊子就發現全莊上下滿是屍體,接着就看到少莊主抱着一個只有三四歲的孩子從後院而來,向藥房跑去,可惜的是,還未等我們到藥房,那孩子……”
佩蘭沒有說完,沉沉嘆了口氣,看了重鸞一眼。
重鸞意會,大步向着正廳走去。
既然段幹彰已經估計出了問月山莊出事時間是昨天夜裡,卻是到現在才被人察覺,看來兇手必是高手,且結羣而來。可是,華瑜一死,還有誰會這麼對付他們?
廳內沒有點燈,重鸞藉着從窗外照進來的光亮,摸索着走到桌案邊,隱約可見那裡坐着一個人,即便他不開口,重鸞也認出他是誰。
佩蘭在門口躊躇了一下,輕聲道:“我去取火摺子……”
“不必。”重鸞斷然出聲否決,“你先去看看院子裡清理地怎麼樣了,再煮點清粥就好。”
“是。”
佩蘭一走,四下裡頓然沉寂了下來,沒多會兒院子裡各處的燈光亮了起來,卻獨獨正廳裡一片黑暗。
重鸞沏了杯茶,緩緩推到他面前,沒有出聲。
這個時候,他不想開口,他也不想聽別人說話,他想要的只是安靜,一個人靜靜地待着。
許久,他終於沉沉開口:“是他。”
沙啞低沉的聲音讓重鸞心下狠狠一顫,“段幹……”
“兇手是他。”他又重複了一遍,而後緩緩側身向重鸞看來,“如今,有理由、有能力滅我段幹家滿門的人,只有他。”
只有他,步清倬,瀾玥閣閣主,亦是問月山莊真正的主人。
可惜的是,瀾玥閣要重鸞的命,可偏偏他這個問月山莊少莊主屢次出手救下重鸞的命,任何人都看得出,段幹彰爲了沈重鸞,不惜與瀾玥閣、與步清倬對立。
當初在平城,傾月就已經提醒過段幹彰,不要與重鸞走得太近。也許那個時候,她只是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而已,她是步清倬最親近的人,步清倬的心思她也是最瞭解,她讓段幹彰遠離重鸞,很顯然是在提醒他,可是他卻沒有放在心上。
重鸞狠狠蹙眉,“如何確定?”
段幹彰沒有說話,而是擡眼向門外望去,只見佩蘭快步而來,臉色悲沉地看了二人一眼,“所有屍體都已經找到了……”
重鸞看了段幹彰一眼,隨他一起起身出了門,看着止息樓的人將一具具屍體擡了出來,擺放在院子裡。
段幹彰臉色陰沉,輕踱着步子從屍體邊上走過,每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容,他的臉色就沉了一點,到了最後,竟是有一股寒徹到骨子裡的涼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六十七人,上至耄耋老人,下至未滿週歲的孩童,一個都沒有放過!
他霍然
握緊拳,眼中浮現深濃的殺意。
重鸞眸色一斂,快步走到他身邊,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死者爲大,現在天氣炎熱,最要緊的是趕緊將他們下葬,入土爲安。”
感受着她掌心傳來的涼意,段幹彰稍稍冷靜了些,恢復了些理智。
突然只聽一旁傳來一道叫喊聲:“哎,這裡還有一個。”
幾人頓然皺眉,快步走過去一看,只見那是個黑衣人,手中握着的刀鋒上沾滿了血。
重鸞不由得心下一凜,段幹彰已然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扯下黑衣人的面巾,又扯開他胸前的衣服,一輪偃月狀的記號赫然印入眼中。
誰人都可以不識得這偃月印記,重鸞卻不能。她生在瀾玥閣,長在瀾玥閣,沒有人比她對瀾玥閣的印記更熟悉……
“果真是他!”重鸞一聲輕呵,擡眼向段幹彰望去,只那一眼她就大致猜出段幹彰的心思,以及步清倬爲什麼要這麼多的原因。
呵!瀾玥閣要抓的人,世人對她除了避開就是追殺,偏段幹彰身爲瀾玥閣的人,卻要對她出手相救!
這就是原因嗎?
心底冷冷一笑,重鸞沉沉看了段幹彰一眼,想要說“對不起”,卻被段幹彰搶先了一步:“兇手不是你,誰殺的人,就由誰來償命!”
最後一句伴隨着握緊拳頭髮出的“咯咯”響聲傳入衆人耳中,讓在場衆人全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而剛剛回到瀾玥閣的步清倬,尚未進門,就俯下身輕咳了兩聲,儘管他努力抑制,讓自己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可是從心底涌上來的寒氣卻讓他的臉色一陣陣蒼白。
身邊路過的瀾玥閣弟子垂首行禮,同時也有些好奇地多看了步清倬一眼,這麼多年,倒從未見過這般臉色的步清倬。
夜立一記冷眼掃過去,嚇得衆人連忙低下頭去,快步離開,夜立這才緊跟着步清倬,一路回了雀樓。
甫一進了雀樓,步清倬卻忍不住扶住桌案,劇烈咳了兩聲,而後吐出一口血來,夜立一揚手關進了門,快步走上來,找出一直藥瓶,取出一粒藥丸交給步清倬,“閣主,快服下。”
步清倬不言,接過藥丸服下,而後緩緩坐下,以手扶額閉目沉吟,臉色卻依舊不好看。
夜立略有擔憂地看了他一眼,沉聲道:“沒想到這個無月武功這麼高,若是閣主沒有死,只怕如今這世上也只有閣主制服得了他。”
“哼!”步清倬冷笑一聲,睜開眼睛,眸色陰沉詭譎,“正是因此,他纔會想法設法地除掉師父,除掉瀾玥閣,纔會不擇手段想要得到梅若心法。”
“梅若心法又豈是他這種人學得會的?”夜立嘴角露出鄙夷笑意,“心術不正、心性兇殘,這樣的人,就算是得到了梅若心法,也只會適得其反,反被梅若心法吞噬,走火入魔而已。更別說,這世上根本沒有梅若心法的真本。”
話剛說完,步清倬就微微搖了搖頭,幽幽一笑道:“不然,這世上確實有梅若心法的真本,只不過是沒人見到過罷了,或者說,見到的人已經不在了。師父死後,這世上原本只有三個
人會使用這梅若心法,不過現在看來,又多了一個。”
說到這,步清倬的眼底閃過一絲思量之色,想起那晚與九華動手,九華所用的招數。
對於一個自小學習梅若心法的人來說,儘管就和你使出的那一招與他所學的有些許出入,可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梅若心法。
他想不明白的是,九華爲何會梅若心法。
“閣主說的是九公子?”
步清倬側身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算是默認,繼而又低頭輕咳了。
夜立一聽,頓然皺眉,“閣主這一次傷得不輕,要不要請……”
“不用。”步清倬斷然搖頭,冷笑道:“我雖傷得不輕,無月老頭也未見得好到哪裡,這一次他怕是要在陶城休養個半個月了,現在華瑜已除,這一次我們是有贏無輸。”
“可是……”夜立還想說什麼,突然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夜立看了步清倬一眼,上前去打開了門,一名瀾玥弟子急忙入內,對着步清倬行了禮,神色嚴肅道:“啓稟閣主,剛剛得到消息,問月山莊昨夜被屠莊,元舵主不知被何人殺害,屍體被段幹彰在問月山莊衆人的屍體中發現。現在,整個問月山莊只剩下段幹少莊主一人,他外出已歸,正在莊主料理衆人的後事。”
夜立一怔,頓然皺眉向步清倬望去。
步清倬眼底閃過一絲寒意,緩緩握緊拳,“這便動手了?”
“閣主的意思是……”
“栽贓嫁禍,雖然手段並不高明,又漏洞百出,可是卻是屢試不爽。看來這一次是有人將矛頭指向了瀾玥閣。”
那弟子不明白,不由得疑惑道:“他們殺的是問月山莊的人,又怎是將矛頭指向瀾玥閣?是因爲,問月山莊屬於十二莊之一?”
夜立搖搖頭道:“不然。兇手的真正目的應該是在於,藉此挑起問月山莊與瀾玥閣的仇恨,進而拉動十二莊對瀾玥閣的仇恨。自從冷月山莊和嘯月山莊的事之後,很多人懷疑此事是瀾玥閣所爲,如今問月山莊一夜被屠,莊內又留下了瀾玥閣弟子的屍體,你認爲這事若傳了出去,江湖上的人會怎麼認爲?”
那弟子豁然一驚,怒道:“這怎麼可能?閣主進來一直在外未歸,與問月山莊之間又沒有任何糾葛,閣主又何故要對付問月山莊?”
步清倬不由冷笑,笑容寒魅,他緩緩踱步走上前來,凌厲目光投向門外,“兇手只要能挑起問月山莊的恨意就行,否則他也不會單單隻留下一個段幹彰了。”
弟子問道:“那……閣主,現在我們能做些什麼?”
“等。”
“等?等什麼?”
步清倬笑得冷冽,幽幽道:“等別人上門報仇。”
那弟子聞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夜立了然地衝他揮揮手,示意他退下,而後低聲問道:“閣主以爲,這事會是何人所爲?”
步清倬沉吟,良久,緩緩道:“死人。”
夜立一怔,擡眼望去,只見步清倬眼底閃過一抹狠烈殺意,心下頓然明瞭,擅動瀾玥閣的人,很快就會變成死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