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潑大雨下,筆直立着一排兵士打扮模樣之人,但仔細看去,尚可分辨出這些人都是當年郭先自沙漠中帶出的兄弟。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拍打在他們身上,順着身軀流淌沖刷,再滴到地上,匯聚成了河。
煙塵滾滾,天地間暗色一片,但幾人依舊眼也不眨一下,彷彿那被雨水浸透的身體,不是自己的一般。
“你們還有沒有不滿的?”郭先立於衆人面前,雨水也早就打溼了他的衣裳,縱橫交錯在他那棱角分明的臉上。
“沒有!”所有人齊齊答道,聲音鏗鏘。
“當年,我們兄弟一起自幽南軍營中逃出,若不是姑娘和公子,可能還在沙漠中靠搶劫爲生,跟隨公子的決定,是我做的,你們誰如果有不服,現在就可以離開!別在私下搞那些見不得人的小動作!”
“老大——”六子纔想開口,便被郭先一眼給瞪了回去。
“告訴我,你們的決定!”
“願跟着老大,聽命於公子!”一排人齊聲吼道,生生蓋過了紛雜的雨聲,地動山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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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先似乎仍不滿意,一雙眼睛緊緊盯着眼前的弟兄們,“說若後悔,現在就可以離開,我決不阻攔,從此以後,兄弟情分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郭先,你這是做什麼?”
蕭紫衣自城守府內走了出來,風雨揚起她微溼紫色裙襬,身影翩然,姿態中既顯出花的纖柔,又流露出山般的沉穩。
“姑娘,這次掠走您,讓您陷入危險,又害了公子受傷之人,出在我們兄弟中,都是我督管不嚴,郭先有罪,聽憑姑娘和公子處置!”
郭先說着,高大的身形已在蕭紫衣面前一矮,雙膝“噗通”一聲重重跪落在了地上,飛濺起一片晶瑩的水花。
“願受姑娘和公子責罰!”
郭先身後,衆兄弟也跪了下去,異口同聲道。
“若你們還是男兒,就給我起來。”蕭紫衣雙目直視着他們,被雨水籠着的眼眸中,宛若籠了一層秋霜
,“你們難道不懂,男兒膝下有黃金?豈是能這樣隨意,說跪就跪的?”
“可是姑娘——”
蕭紫衣不由分說截斷郭先欲出口的話,“郭先,最忠誠的將士應寧可戰死沙場,也不會低下高貴的頭顱,別讓我看不起你。”
望着蕭紫衣半晌,郭先一咬牙站起身,其他人也跟着起身。
“但這次的內奸出在我們兄弟裡,卻是不爭的事實。”郭先語氣中不無自責。
“無論怎樣紀律嚴明的隊伍,都總會有害羣之馬,他既已逃離加入大祁,便與你們再無關係,那是他一人之事,難道要連坐處置不成?”蕭紫衣說到這裡頓了頓,沉着的目光一一巡視過衆人面龐,“郭先,這些人不僅是你的兄弟,亦是與我和墨共生死,同患難的朋友,小九、老三,還有那一個個將性命葬送在戰鬥中的兄弟,對於我來說,皆是親人一般,我信任他們。”
蕭紫衣一番話聲音並不大,可迴盪在這雨幕中,竟是擲地有聲,令一干鐵血男兒動容。回憶起那些曾經並肩的兄弟,即便是隔着重重煙雨,也依稀可見每個人眼底都微微有些泛紅。
“姑娘——”郭先握緊拳,略帶哽咽。
蕭紫衣沉靜地揮了揮手,“郭先,明白了我的話,就帶着兄弟們回去好好訓練。”
“是,姑娘!”
郭先重重點頭,口令一發,一行人齊整地列好隊,在郭先的指揮下,向着蕭紫衣深深鞠了一躬,才小跑步離去。鏗鏘的步伐踏碎地面沉積的雨水,敲打出忠誠厚實的節奏。
凝望着郭先等人身影消失的方向,蕭紫衣良久佇立在雨中,任大雨落在斗笠之上,再順着斗笠流下,浸溼了衣衫,將原本淡紫的顏色,染成了一片深紫,而她卻好似渾然未決。
忽而,一把油紙傘遮擋在了頭頂,爲她擋去一方風雨飄搖。世界彷彿瞬間便變得寧靜,唯有雨點敲打在傘上的聲響,在空曠的四周揚抑。
蕭紫衣轉頭,正對上一雙墨石般的黑眸,百里墨一
手按住腰際的傷處,另一手舉着傘,立於蕭紫衣身後。他將大半的傘,皆給了蕭紫衣,自己肩頭的衣衫,盡被淋溼。那挺拔的身形,好似能爲她遮去所有狂風暴雨,成爲她最溫暖的避風港。
“墨,你怎麼出來了?你傷纔好些,淋了雨一會兒又要感染髮燒,快回去!”
蕭紫衣關切地轉身去推百里墨,且小心地避開他的傷。可任憑她怎樣,百里墨都巋然不動,蕭紫衣不忍他站在雨中,又不敢太用力去拉他,生怕扯動了傷口,再次裂開。
“紫衣。”百里墨抓住蕭紫衣的手,貼在自己胸前緩緩開口,“我想過了,不管你爲何不願意嫁給我,只要知道你喜歡之人是我,我便已知足,我有足夠的信心,日後用行動去證明我對你的承諾,讓你能夠心甘情願地與我成親。”
百里墨說罷,將單手託在她腦後,輕輕一帶,便將她輕擁入懷中。
隔着半溼的衣料,蕭紫衣能清晰感受到百里墨說話時胸膛的震動,和裡面那顆沉穩跳動的心。那份堅定有力,似一團烈火,在指尖蔓延,直燃到了心中。
這一刻,蕭紫衣忽覺得,任何解釋都不再重要,她伸出雙臂,環住百里墨的腰,靜靜將臉頰緊貼在他胸前。塵世已遠,浮華如空,爲歡幾何,唯有能握住的真心,纔是這般真實。
“外面涼,我們回去。”百里墨攬住蕭紫衣肩頭,兩人共撐着一把傘,相攜走入了城守府內。
大門不遠處的府內,月清流立於迴廊中,手執一件蓑衣,倚靠在廊柱旁,凝視着雨中幾乎要融爲天地一色的兩個相依身影。
“主子,這蓑衣還送不送?”
魅殺望着月清流,從主子依舊美麗的面容中,看不出一絲心緒,也許主子眼中那一抹流光,只有爲那個女子而閃動。
“她已經不再需要了。”月清流揚手將蓑衣丟給魅殺,一語雙關,他仰頭望了望天空,似是自言自語道:“看這天色,就要雲開霧散,等天一晴,也是我們該離開的時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