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淨輕描淡寫的吐出她的決定:“凡是薛家人,無論文武,全部撤職,退出朝堂。薛家國公封號降一級,改爲晉侯。家產清算,凡是超過朝廷定數的田地,皆要按制上稅。凡是逾制之物,全部上繳。”
懿敬太后“霍”的站起身:“你”怒氣四溢。
這樣一來,薛家就成了光頭侯爵。朝中沒有勢力,誰都能來欺負一腳。家勢必然快速凋落。有了權勢,纔有富貴。不然,那些富豪商人爲什麼費盡心機花天價的銀子購買個最多傳三代的小爵位?不就是爲了後代能參加科考,在朝中有一席之地麼?葉明淨如此做派是要斷薛家的根基,簡直欺人太甚
葉明淨對她的憤怒充耳不聞,不緊不慢的又加上一句:“封薛凝之爲內閣秉筆經歷,從六品,御書房行走。”
“你……”懿敬太后的怒氣如同被戳了孔的氣球,瞬間漏完。她沒好氣的的坐下來,目光復雜:“你和你父皇簡直一模一樣。”
葉明淨輕笑。父皇去世的血夜之後,懿敬太后在單獨面對她時,就少了以往的假面具。
“你的後/宮,已經沒人了。”她道,“你如果不喜歡凝之,薛家根本不會有任何機會保全下來。”那一晚她看的很明白。薛渭之即便是有膽量暗算薛惟、薛恪,也會因爲把握不住帝王的心思而難以決斷。很明顯,薛凝之有把握。他說服了薛渭之。那麼,他憑什麼那麼有把握?自從葉明淨出現在宣明宮外,薛凝之看都沒看她一眼。彷彿篤定了她不會對他的父親和兄長如何,篤定了他家會沒事?呵呵少年少女這種無言的默契之心,她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她也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她篤定承慶帝不會廢掉她的後位。
可問題恰恰在這裡。葉明淨這一點和她的父親一模一樣。明明對你有情,卻可以在下一刻將你拋入深淵,轉身去寵愛另一個人。然而當你對他恨之入骨的時候,卻又發現,他在暗中保護了你許多。簡直……簡直就是爲了折磨而折磨
“你可知道。”她放緩了語速,“一旦凝之在朝堂任了官職,就失去了選秀的資格。”他和你就永遠沒有了交集。
葉明淨靜默,半晌後道:“讓凝之入宮,是害了他。後/宮是什麼地方,母后比朕更清楚。”她的後宮要麼一人不放,要放就必須放一個以上。單單留一個男子在後/宮,無論品級高低,都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這也是她一定要送走王安築的原因。她不想考驗人性。也不想再招一批牛鬼蛇神進來。只有王安築一人在她的後/宮,對茂國公家的誘惑太大。
武則天的男寵,薛懷義、張易之,哪一個是安分的主?這是由男子天性所決定的。雄性生物有好戰、衝動的血性,就如同女子天生感性一樣,這是他們的生物本能。能認識自身弱點的人,已是很難得。能克服自身弱點的人就更是鳳毛麟角。她不認爲自己在有生之年能碰上。薛凝之現在很好,那是他沒有進入絕望的環境。
這就比如現代的女子,大部分都很好,自尊、自愛、自強。男人變心了就甩掉。而這個時代的女人呢?男人有了別的女人,她們只能忍着,或者下毒手除掉那個女人。即使再恨這個男人,也要生下他的兒子。是這個時代的女人不如現代的女子嗎?不是。而是因爲現代的女子不依附於男子,一樣可以生活的很好。而這個時代的女人,無法獨立在社會生存,只能依附於男子。她們所作的任何殘忍的事,都是爲了生存。
如果薛凝之進宮,那就意味着,除了她葉明淨的給予,薛凝之無法以任何自己的努力去振興他的家族。這對男人來說,本身就是一個打擊。而薛凝之還是那麼一個傲氣、自尊的男子。他想振興他的家族,必須討得葉明淨的歡心。他想幫助朋友,必須討得葉明淨的歡心。從此,他的生活中,便只有一個任務,討得葉明淨的歡心。更可怕的是,有權利這樣做的男人還不止他一個,他必須和N個男人一起爭奪葉明淨的寵愛。
這是害他,將他推進無望的深淵。
這般的實話,觸動了懿敬太后。她沉默半天:“皇帝服喪,以日代月。二十七個月的斬衰便是二十七日,你已經服完了。朝臣們會勸你再納後宮。”
葉明淨道:“朕還年輕,理當敬守孝道。雖不能披麻結廬二十七個月。到底還應需戒酒戒色,清心寡慾方是。納後/宮之事,不妨等二十七個月後再說。”
懿敬太后頷首:“哀家也是這樣想的。皇帝能如此守孝,再好不過。”
得到了懿敬太后的支持,葉明淨便很快將薛、劉兩家的處理方案交給內閣。內閣衆臣毫無異議,便於大朝會時在朝堂公佈。隨後,薛恪一家滿門抄斬。永泰侯一家滿門抄斬。兩家的家產全部充公。晉國公的爵位變成了晉侯,直接由薛渭之繼承。齊靖和江涵負責御林軍和禁衛軍的大清洗,查出了不少參與叛亂的餘黨。
薛家人全部退出朝堂。哪怕是一個七品小官。哪怕親戚關係遠的不能再遠。
唯有薛凝之,擔任了內閣秉筆經歷一職,從六品。行走南書房。相當於秘書,成了天子近臣。
人事調動這個東西,看着簡單,一道命令就行。內裡卻很微妙。牽扯到了方方面面,每一個決定都必須考慮周全。葉明淨目前給自己的定位是調節。先理順這些亂七八糟的關係再說。
於是乎,茂國公大人很榮幸的被新皇召見了。
他心中半是放心,半是忐忑。不管怎麼說,召見總比不召見好。頭髮花白的茂國公王綰進宮後一路走來,在路上看見了不少宮女。
夏朝的宮城分爲外廷和內廷兩處,由玉帶河隔開。通常情形下,外廷是皇帝辦公的地方,向來少有女子出現。不過新任女帝打破了很多傳統。首先,她的寢宮不是內廷建造在中軸線上的宣明宮,而是外廷西北角的梧桐宮。那是周太祖李若棠的寢宮,因其怪異的結構和裝飾,閒置了四百多年。其次,就是這來來往往的女官和宮女了。廣平女帝喜歡任用親信,南書房中內侍、宮女各一半。分成兩大類。一類負責生活起居伺候。另一部分負責處理簡單的文書。宮女的頭目是綠桔,內侍頭目是馮立。
葉明淨入主南書房後,就將裡面的擺設重新整理了一番。東宮書房的春夏秋冬四個大櫃子給搬了過來。又打造了幾個符合人體工程學的美人榻。圈椅、靠枕、厚墊,素色提花的錦緞。南書房頓時多了一絲女性的溫馨。
王綰行了禮,葉明淨微笑着給他賜坐。他半個屁股坐在凳子上,手裡捧着茶盞摩挲,心中猜測女帝會和他說些什麼。
葉明淨呷了口茶,看似無意的道:“近來禁衛軍大清查,朕聽說王卿家對此事很關注?”
王綰心裡“咯噔”一下。王家在禁衛軍經營多年,好多將領都是走的他家的門路。軍中做官就是那麼一回事,有幾個人是乾乾淨淨的?這次遇上了大清查,齊靖和江涵一臉六親不認的樣子,他總不能看着那些人被清查掉,便少不得奔走說情。
“陛下。臣惶恐。”王綰放下茶盞,起身回話:“臣近來是在奔走,只因爲那些將領都是軍中的老人,任職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臣實是不忍心看着他們因爲小過而受之牽連。”
“小過?”葉明淨淡淡一笑,“朕這裡倒是有些材料,王卿家不妨看看。”
一邊的馮立拿起書桌上的幾頁紙,遞給王綰。王綰快速看過,心驚肉跳。
紙上的字跡是統一謄抄的館閣體,清晰明瞭。內容卻是零零碎碎,口吻不一。說的都是那幾個被查的軍中將領欺壓百姓、違法亂紀的事。有的是本人,有的是家奴、有的是親戚、兒子。每一筆控訴都言之鑿鑿。有的是近兩年的事,有的是五六年前的事。有些是詳細闡述,有些是寥寥幾句,一筆帶過。
“這,這……”王綰的手開始抖動。葉明淨好心的告訴他:“這是朕歷年在銅匭中收集到的。”
銅匭?歷年王綰徹底呆滯。這一下,他想爲這幾個人辯解都沒用了。有什麼比事實更有說服力?難道要他說,欺負幾個百姓不算什麼。只要大方向對陛下忠心就行?他王綰不被清流的口水淹死纔怪。
“陛下”王綰不愧是幾代國公的後代,腦子立刻轉過了彎來。女帝能私下將東西給他看,明顯就是還有轉圜的餘地。於是他道:“老臣有罪,還請陛下處罰。”
葉明淨很滿意,道:“老卿家多慮了。朕也不是不講理的人,知道底下人的艱難。可既查出了他們有不妥。總不好不聞不問。這樣吧,以朕之見,還是給他們換個位置,別在禁衛軍中待着了。老卿家以爲呢?”
王綰終於明白了她的意圖,女帝要的是禁衛軍的兵權。
他躬身應諾:“陛下說的極是。”
葉明淨又道:“這些人據朕所知,都是跟隨老卿家多年的手下。老卿家以爲將他們調至何處爲好?”
王綰愣了愣:“全憑陛下處置。”
葉明淨瞥他一眼。果然都是老狐狸。說的比唱的好聽。全憑她處置,她若是真的全處置了,禁衛軍明天就會鬧出事來。武力壓制,只是特殊情況下的權宜之計,政權交接的血夜,她可以這樣做,無論朝堂還是民間都無話可說。現在安定下來,就不能再這樣了。不然,她就是無能——
今天的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