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夏季對孕婦最是難熬,葉明淨每每站在蓬萊仙島水榭上吹風時,都恨不得能跳進湖裡涼快涼快。可惜對於一個嚴密看護中的國寶級孕婦來說,這種奢望只能在做夢時實現。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的預產期在七月末。坐月子的時節便是金秋八月,桂花飄香。比之炎夏要涼快不少。
盛夏酷暑,食慾不盛,葉明淨這一胎的肚子沒有懷葉初陽的時候大。精氣神也沒有那時候好。鍾秀兒替她檢查時,卻一再肯定,胎兒和母體都很健康。
“母親,別擔心。”葉明淨私下裡安慰惴惴不安的懿安太后,“孩子出來長也是一樣,只要底子健康就好。”
真正對她身體日夜擔憂的,也就懿安太后、計都、綠桔這幾個親近之人。計都最近更是每天都替她用真氣按摩身體,時間一長,年幼的葉初陽很敏感的發現了這兩人之間過於親密的氛圍。
不知道是出自天性還是本能,他第一次沒有將心中的疑惑訴之於口,沒有向任何人詢問,就這麼壓在了心底。
葉初陽經常會出神的想些自己的小心事,葉明淨和杜憫都認爲這是好事。孩子,總要學會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葉初陽是她最親近的人,葉明淨不認爲自己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隱私要瞞着孩子,她可以很坦然的將私生活展現在他面前。事實既然存在就無需迴避,葉初陽是一張白紙,他的身上沒有這個時代的思維約束。從小耳聞目染,他思維觀和價值觀不會那麼迂腐。
不過話說回來,宮廷中長大的孩子,想迂腐也迂腐不了。葉明淨的宮廷沒有普通宮廷的腌臢事,不代表就是一片祥和。
七月的最後一天,葉明淨於半夜間開始陣痛。
這是第二胎,工作比之第一胎要有條不紊許多。何長英照例在產房外間巡迴,鍾秀兒帶着幾個訓練過的產婆在裡間接生。西苑別業全面戒嚴,準進不準出,兩個皇太后連同姚皇后一齊在產房外等候。
京畿防衛有孫承和在,禁衛軍統領江文道是江涵的伯父,這一次的安全工作比上一次要令人放心許多。
蓬萊仙島上緊張的氣氛,影響了葉初陽,他白着一張小臉問姚善予:“父後,母親是要生弟弟、妹妹了嗎?”
“是啊。”多年的宮廷生活使得姚善染成熟許多,他看了看產房緊閉的門,問葉初陽:“早早,你想要弟弟還是妹妹?”
“弟弟。”葉初陽毫不猶豫的回答,“我可以帶弟弟一塊兒玩。妹妹沒意思。慧成姐姐從不和我、還有容成一塊兒玩。”
懿敬太后似笑非笑的看過來,懿安太后忙道:“弟弟、妹妹都一樣。
計都很鬱悶的藏在產房外隔間,葉明淨給他下了嚴令,說是生孩子的樣子太過難看。她若不叫他,便不許進裡間。何長英要鎮定的多,悠哉哉的坐着喝茶。一般來說婦人生第二胎都比第一胎要順利,裡隔間只有輕微的喘息聲傳出,應該無有大礙。
葉明淨漲紅了臉,用力深呼吸,配合着鍾秀兒的指示,在進產房三個時辰之後,平安生下了她的第二個孩子。孩子的第一聲啼哭嬌嫩柔弱,卻被門內門外的每一個人聽的清清楚楚。
“阿彌陀佛,生了,生了”懿安太后喜的眉開眼笑。姚皇后鬆了一口氣,還好,沒出什麼亂子。懿敬太后則迫切的想知道是男是女。
葉初陽的想法和她一樣,大聲的問:“是母親生了嗎?弟弟還是妹妹?”
產房門打開,何長英穩步走出來,恭敬的給太后、皇后彙報:“陛下生了一位皇子,母子平安。”
衆人皆是歡喜。葉初陽更是喜的驚叫連連,“真的是弟弟,太好了”撒開腿就要往房裡衝。姚皇后一把拉住他:“早早,慢點兒。現在還不能進去。”
“爲什麼?”葉初陽問。
姚善予簡單的回答:“還不到時候。”
葉初陽扇了扇眼睫毛,不聲不響的回到座位坐下。成長到現在,他發現了許許多多的細小問題。比如他的提問,一般來說只有母親和杜大人會細緻全面的給予講解回答。別的人都是如同父後剛剛一般,簡單的敷衍過去。雖然他還不知道‘敷衍’是什麼意思。但他已經本能的發現了這裡面的區別。還有,杜憫待他雖然細緻溫文,卻少了一分親近,始終如同隔了一層。這一點又和母親、父後、祖母不一樣。故而在接觸到的幾個成年人之中,他最喜歡的還是母親大人。此時他雖然乖乖的坐在椅子上,屁股下面卻像是長了釘子,扭來扭去,忽站忽起,心急的伸長了脖子往裡探。
懿敬太后不動聲色的將他的動作看在眼裡。心下喟嘆,也不知葉明淨是怎麼想的。堂堂皇長子,教成這麼個沒規矩的樣子。被臣子看了,如何能有威信?真是若先皇在世,定不容她將孩子教成這般。
很快,素潔走了出來,笑着道:“恭喜太后娘娘、恭喜皇后殿下。可以進來瞧小皇子了。”
新生的皇次子被包在最柔軟的素色絲綢包被中,一張通紅的小臉如同皺巴巴的猴子。閉着眼睛睡的正香。
葉初陽非常失望:“這就是弟弟?怎麼這麼小,這麼難看?”
葉明淨躺在牀上直笑:“傻早早,你生下來時也是這個樣子,再過幾天弟弟就能長的白白胖胖了。”
“真的嗎?”葉初陽跑到牀邊,埋頭在母親懷裡撒嬌,“母親,弟弟這麼小,什麼時候能長大,可以和我一塊兒玩?”
葉明淨笑着撫摸他熱乎乎的大腦袋:“早早,你要有耐心。有耐心的人,終將等到他的願望實現。弟弟會長大的。”
懿敬太后咳了一聲,提醒母慈子孝的那兩人:“皇上,孩子的名字可有了?”
葉明淨道:“小名已有了,叫暖暖。現在是什麼時辰?”
“我知道,是午時。”葉初陽忙不迭的獻寶,“杜大人教過我。”
葉明淨笑着誇獎他:“早早真聰明。母親還記得,早早是早上生的,所以叫初陽。暖暖麼,是中午生的。就叫融陽吧,葉融陽。”
葉初陽唸了一遍,問道:“母親,杜大人說過,初就是早。初陽就是早晨的太陽。弟弟的名字是中午的太陽嗎?”
“不全是。”葉明淨的聲音變得很柔軟,“融陽的意思就是暖融融的太陽。很溫暖的意思。”
葉初陽唸叨了幾遍:“暖融融……”
葉明淨覺得有些累了,眼皮沉沉的犯困。她對葉初陽道:“早早,母親累了。你能幫母親一個忙嗎?讓父後帶着你,幫母親在內閣傳個話。告訴閣老們,弟弟葉融陽已經平安出生。母親要修養兩日。有什麼要務,後日再遞交上來。”
這句話很長。葉初陽複述了好幾遍才完全記清楚。姚善予猶豫的問:“陛下,這,真的讓早早去說?”
葉明淨輕聲問:“早早,你能行嗎?害怕嗎?”
“我不怕”葉初陽興奮的跺了跺腳,“早早能幫母親的忙。”
“那就去吧。”葉明淨疲倦的合上眼睛,“母親相信你。”
葉初陽懵懵懂懂,被姚善予抱着來到蓬萊仙閣的正廳。林珂帶着內閣一衆正等着。見皇后和大皇子來了,立刻齊聲行禮。一下子看見這麼多人,還個個嚴肅,高聲吆喝。葉初陽的豪情壯志頓時嚇飛掉了,心“砰砰”狂跳。
杜憫站在角落,朝他露出溫淡的笑意,如同每一次玩樂時一般,靜靜的如水淡笑、淺淺溫潤。葉初陽一眼看見,不知怎麼的,砰砰急跳的心,忽的就安靜了下來。
姚善予將他放在地上,葉初陽回憶着杜憫曾和他做過的那些‘君臣問答’的遊戲,模仿着那時動作,挺直了脊背,聲音明亮的說道:“林閣老,母親於今日午時平安誕下皇次子,賜名:葉融陽。母親要修養兩日。有什麼要務,後日再遞交上來。”
孩童稚嫩的嗓音飄散在正廳上空。四歲的孩子小大人一樣,毫不膽怯的站立在一羣朝廷重臣對面,一板一眼的接受着衆人的行禮和賀喜。林珂眼中滿是欣慰的笑意,真心實意的恭賀:“恭賀陛下,恭賀殿下。”
得到確切的指示,朝臣們很快散去。杜憫是最後一個走的,留給葉初陽一個誇獎的眼神。
蓬萊仙閣的正廳恢復了安靜。葉初陽安靜的站立着,杜憫誇讚的眼神令他心頭一熱。回頭看見姚善予,不知怎麼的,心中又涌起一絲失落。
蕭容成曾驕傲的談起自己的父親,靖海侯世子蕭炫。父親教他認字、教他讀書、抱着他上街玩、吹好聽的笛子給他聽。父親是全家最有威信、最有本事的人。蕭容成如是說。不管出了什麼亂子,父親是他們的支柱。所以,他們身爲父親的兒子,在宮中要處處克己,不能給父親丟臉。
葉初陽聽後很是羨慕。他敏感的發現,蕭家兄弟在提到他的父後時,語氣都有些不自然。在提及他的母親時,態度又恭敬的過分。
他的父母和別人家的不一樣。虛四歲的葉初陽有了這樣的認知。
如果他的父後,能像杜大人一般風采翩翩,或是像計侍衛一樣武功蓋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