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百花坊如同燈下盛開的牡丹,散發着雍容華貴的優雅。
一輛接一輛的豪華馬車,駛進掛着金色燈籠的大門。門內燈火輝煌。貴客們下車後順着花木扶疏的小徑,魚貫走進鶯歌燕舞的大廳。
百花坊的大廳是兩層建築,正中的表演場上沒有二樓。高高的穹頂上垂下無數條柔韌的綢帶,那是表演舞蹈時需要用到的道具。大廳裡每隔十幾步遠就有一盞地燈。青銅製的底座有一人多高,上端是一朵朵盛開的青銅蓮花,蓮花的花心中則是一支支潔白的蠟燭。整個大廳中被這數百來支蠟燭照得燈火通明。
表演臺的三面是觀衆坐席,二樓則是各類包間,包間門口由水晶簾隔開,可以一覽無遺樓下的表演。
葉明淨今日的赴宴處,不在百花坊的大廳。而是那幾個散落在花木深處的小廳之一。
下了馬車,在院中迎客的彤娘便笑嘻嘻的行禮:“殿下可是稀客。這快有一年沒來了。民女還以爲殿下厭煩了我們這兒呢”
葉明淨笑道:“入主東宮後孤有太多課業要忙。連蕭世子的音律課都沒時間上了。更何況是來這裡。這裡晚間倒是別有一番不同。”
彤娘拍手而笑:“差點忘了,彤娘還沒恭喜殿下入主東宮呢。賀喜賀喜說到不同麼……”她掩嘴而笑,“百花坊的晚間確實有些妙處,殿下過了今晚就知道了。殿下請隨我來,周大人他們早就到了,正等着殿下呢。”隨後便在前方帶路。
周定鈞安排的小廳臨水而建,風景獨好。細密的輕紗將窗戶糊的嚴嚴實實,既有涼風習習又防止了蚊蟲。小廳內設一主席,兩面則是從席和陪坐。中間的地帶就是表演臺。整個房子用鎏金、玉器、銅器、水晶裝飾,燈火一亮如同人間仙境一般。
葉明淨從來沒有在晚上來過百花坊,也沒有進過這一類的小廳。故而很是仔細的打量了一番。
周定鈞等一衆人早已到了,見她來了,忙和林珂二人迎上。見過禮後請她至主席落座。
葉明淨在正中間的豪華席位上坐下,三人寬的玉石矮榻上鋪着象牙涼蓆,迎枕、錦墊擺設的整整齊齊。她的身量落座後,顯得有些空蕩。
侍衛們都留守在了外廳,馮立和計都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後,杏兒跪坐在榻前的地毯上近身伺候。
林珂和周定鈞坐在她左右兩邊的下首席。再往後面都是一些不認識的官員。
周定鈞等她落座後,便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向她一一介紹衆人。每點到一個人,那人就會起身向她行禮。
第一個介紹的是兩位刑部侍郎,馮滌、賀退思。之後就是刑部的幾個郎中。其中就有山東清吏司郎中宋則誠。此外還有一位吏部侍郎蔡萬和。再後面就是一些小官陪客了。
說是小官,只是相對而言。這批人中間最低的品級也有五品。只不過此刻都穿着便服,看着不打眼。
由於夏朝的男子年滿三十後都要蓄鬚,葉明淨向來以鬍子劃分第一層年齡線。今天的小廳裡,沒有一位座客是光下巴。葉明淨很是感慨。這幫老傢伙終於開始正眼看她了。
周定鈞介紹完衆賓客後,便宣佈宴席開始。端起酒杯,和衆人一道向葉明淨敬第一杯酒。
“這第一杯酒臣等先敬太女殿下,祝殿下風華正茂、鵬程萬里”
葉明淨端起杏兒給她斟好的三足玉雕酒爵,笑道:“多些謝諸位大人吉言。孤愧不敢當。這第一杯酒還是應先敬祝天下太平,風調雨順。”
衆人恍然,紛紛道應該應該,於是改了祝詞,以袖遮掩,一飲而盡。隨後半傾斜空玉爵,相互示意。
第二杯酒,則是祝皇帝陛下身體健康、長壽安樂。
直到第三杯酒,才輪到太女殿下風華正茂、鵬程萬里。
三杯酒下肚後,氣氛漸漸熱鬧了起來。音樂聲不失時機的響起,一隊女子穿着紗衣赤足而至,跳起養眼的舞蹈。
杏兒用筷子夾了案几上的菜餚在碟中,雙手呈給葉明淨,葉明淨拿筷子吃了幾口。
周定鈞向葉明淨介紹:“今日的菜餚以海味、河鮮爲主,講究一個鮮字,其中江瑤柱、西施舌,都是從江南運送而至。而這幾樣蛤類,則是用沿途輪換海水之法,從東海邊運來。極爲難得,殿下嚐嚐看?”
海鮮對葉明淨來說不算什麼稀奇物。但對京城裡的人就不一樣了。人類有個有趣的現象。住在海邊的人,認爲山珍是最美味的。愛吃狍子、野鹿、果子狸等等。住在中原腹地的,認爲海里面的東西最好吃,喜歡魚翅、鮑魚、海蔘。夏朝人也不例外,京城中最貴的菜餚就是海鮮,其次是河鮮。而周定鈞說的東海,從地理位置上來說實際是嶽晶晶時代的渤海。在山東境內。
想到這裡,葉明淨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在彼此還不熟悉的時候,談論吃食、歌舞是最安全的話題,也最容易拉近彼此的關係。衆位官員們便紛紛上前敬酒,順帶和她嘮叨幾句。結果葉明淨年紀小,除了前三巡乾了杯以外,凡是來人敬酒,皆只飲微微一口。衆人也不好強求。於是便向她推銷美食。反覆訴說這些菜餚的珍貴和做法的難得。
葉明淨細嚼慢嚥,臉上的神色看不出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桌上的每一道菜都嚐了一口。算算蛋白質和維生素量大約足夠了後,就不再吃了。主食吃了幾塊麪餅。爲的是攝取一定量的麪粉。百花坊的果酒清甜爽口,酒精度不高。她也只稍稍的喝了一點,便不再碰。
周定鈞觀察半天后不停的腹誹廖其珍,自己古板就算了,教出個學生也這麼古板。
蔡萬和和宋則誠互相對視一眼,朝小廳的侍女頭領使了個眼色,上出了今天的第一道大菜。
水面上傳來一陣飄忽的琴聲。清越飄渺,忽隱忽現。一艘小船由遠及近,從水面緩緩游來。船上坐着一位白衣男子,垂着頭彈奏膝上的古琴。湖水月色掩映間如同一幅畫。
葉明淨仔細的聽了一會兒琴聲,覺得還算可以。古琴沒有和絃,五聲音階,滑音、泛音較多。講究聲遠意靜。演奏起來更加符合道家“大音聲稀”的學說。
一曲奏完後,那白衣男子走入小廳,給葉明淨見禮:“白無音見過太女殿下。”他衣冠勝雪,烏髮如墨。鼻樑挺直、下頜曲線優美。玉人一般的立在堂上。
葉明淨看了一眼:“嗯。”
然後就沒下文了。
白無音沒料到她“嗯”了一聲就完了。他的相貌在百花坊首屈一指,哪一次出場不是豔驚四座。只有他冷別人的,哪有別人冷他?葉明淨來了這麼一出,一時間就有些冷場。
林珂垂下頭,就怕自己笑出聲來。
杏兒跪坐在葉明淨腳邊,角度非常好,倒是目不轉睛的盯着他看。
周定鈞趕緊出來打圓場:“白公子的琴是百花坊一絕,殿下今日有耳福了。何不請白公子再奏一首?”
衆人恍然,紛紛附和:“對,對”白無音這麼漂亮的人,天下難尋啊。殿下一定是臉皮薄,不好意思。
侍女們過來擺上案几,白無音憤然阻攔:“殿下並不喜在下的琴,無音恕不能從命。”他目色冷冷的看着主位席上的女子。
葉明淨無所謂的道:“哦。不想彈就不彈吧。你可以下去了。”
白無音一澀,咬牙狠狠的看了她兩眼,轉頭離去。
葉明淨若無其事。
周定鈞看了蔡萬和一眼,意思是,你看怎麼辦?
蔡萬和開始頭疼。處事先處人,這是多年來人際交往的不二法門。有了交情纔好說話。他們想找太女辦事,就得先和太女出處交情才行。
男人之間處交情很容易。喜歡葷的,聽曲喝酒、美人相伴。喜歡素的,鑑賞字畫、下棋品茗。若是有別的愛好,也容易,喝兩頓酒,一來二去也就摸清了。偏偏太女是個女子,套交情很難套上。投其所好,太女好什麼?
吃不愛吃,喝不愛喝,玩不愛玩,現在好,連美色也不喜歡。難道廖其珍真的教出了一個聖人?
油鹽不進,這要從何處下手?
他這裡鬱悶着,主座上的葉明淨也很鬱悶。
這些官員不是應該來向她投誠的麼,怎麼光是吃吃喝喝,一點兒真傢伙都不漏?太沒有誠意了。還弄了個長得娘娘腔的壞脾氣男人過來噁心她。哪怕是送一堆銀票,雖然粗俗一點,好歹也是個交換的意思不是?難道他們想空手套白狼?太沒有職業道德了。
葉明淨頓覺無聊。這些人不會這麼天真吧。以爲請吃一頓飯,她就會對他們有好感,然後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不聞不問?天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金銀財物、官員任免、商道參股。官員之間的交易不都是這些麼。頂多再加上送美女。怎麼到她這兒就只是一頓飯了……等等她恍然驚醒,剛剛那個娘娘腔,不會就是他們想送給我的美男吧
想到這裡,葉明淨立刻朝周定鈞看去。一眼就看見了他在和蔡萬和使眼色。
神啊竟然真的是美男計。
葉明淨要吐血了。美男計有兩個前提條件,一是“美”、二是“男”。剛剛那個,也算男人?
什麼是男人?男人首先要有男人的氣勢。其中有氣勢與內涵並存的極品,比如她家父皇、比如武成伯顧緝。此外就是健康自信,大氣內斂的上品。比如林珂、比如顧朗、比如蕭炫。再不濟,算上還沒長大的半成品,至少也得是齊靖、薛凝之那樣有發展前途的吧。
拜託美男計好歹使的專業一點好不好。
葉明淨一臉鬱色的看向周定鈞。周大人,看來我們之間的代溝很深。再加上你們沒有絲毫誠意。我只能公事公辦了——
唉,事情越來越多。這個先算昨天的二更。再去碼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