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務府準備的登基大典,並沒有禮部的參與。
禮部尚書耿直忠貞,別的人都可以虛與委蛇,可是禮部奉守國法禮儀,斷不可做一心侍奉二主之事,此乃“禮”之堅持。
方毅本也沒有打算去參加那可笑的登基大典,若不是馮九玉親自上門提醒的話。
馮九玉一走,方毅便尤爲積極地穿了官府,只差沒有寫在臉上寫“我很高興”四個字,幸而有家屬攔住了他,叫他收斂神色纔好出門。
方毅整裝,天尚未亮便已經推開了大門走了出去,快至宮城的時候,看見了刑部尚書等人,也都慢吞吞地在街上走着,沒用馬車,個個都縮着脖子。
一衆朝臣,無論立場如何,身邊都跟着個神武軍,明目張膽地拿着人質說話,如此幼稚又可怕的舉動,正是讓人忍俊不禁。
“大人,劉大人?”方毅笑眯眯地湊上去,“劉大人這向身體可好啊?”
跟在兩人身邊的神武軍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天天被人關在家裡還能身體好,那倒是奇了。
劉向兩手揣袖子裡訕笑,目含探究地往他身上瞧,“方大人看起來倒是身體不錯,這幾日府上吃得夠嗎?”
一國之尚書,一品朝臣,東華之俸祿向來不低,就死國庫最爲空虛的時候,皇帝也不曾虧待了自己的臣子,這般情況下,還得爲吃食煩心,傻子都不信。
但神武軍可不管這麼多,他們只管送人上朝。
方毅神秘地笑笑,“夠了夠了,正剛好,就是不知道宮裡頭夠不夠。”
“宮裡應該也夠了,”劉向長嘆口氣,要往前面長長的隊伍,四處尋找着大理寺卿,“說起來,大理寺卿應該也知道了吧?”
方毅點頭,“有皇恩浩蕩,天降祥瑞,自然知道。”
知道就好,劉向琢磨了一下,想着這會刑部大牢的牢門應該差不多也被打開了,若是順利的話,保不齊走到朝堂上時,進軍也就出來了。
長龍入宮,神武軍有一半都在皇宮裡候着,方毅擡頭,看見了從龍御殿方向走出的人,腳步不由一頓,“是皇上。”
劉向目光微變,眯了眯眼,齊尚扶着馮九卿一步步走向行政殿,太妃姚若華就在兩人身後,不耐煩的神色極其明顯,走到拐角之時,竟伸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兩人一怔,下一刻,便見齊尚擡起一腳便往後踹去,姚若華被踢個正着,霍然變色。
不少人都看到了那裡的情形,自然也就看見了姚若華怒擡巴掌的樣子,人羣中,大理寺卿雷霆般的聲音轟然作響。
“區區太妃,敢對皇帝動手,此乃以下犯上!”
姚若華目光一轉,陰沉沉的,咬了咬牙放下手,冷冷看向馮九卿,卻見馮九卿勾起嘴角,嘲諷般道:“妾就是妾,毫無氣度。”
說完徑自轉身,帶着齊尚不緊不慢地離開了走廊,薛世等人這才放下心來。
百官朝臣很快便入了行政殿,慢慢四列,分成兩班左右站定,一如既往,卻又與以往大不相同。
有人下跪請安,有人卻僵立不動。
齊尚扶着馮九卿入了鳳座,這才坐上龍椅,姚若華冷哼一聲,看了眼那張自己夢寐以求的椅子,彷彿是被搶走了心愛之物,嫉恨地盯着馮九卿。
隨即,姚若華便往攝政王位走。
馮九卿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大聲道:“攝政王既然還沒有凱旋迴京,攝政王位便收起來吧,小周公公,叫兩個太監,把椅子搬下去。”
方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着僵在中間的姚若華,大聲道:“太后英明!”
姚若華臉色通紅,“不過是一把椅子罷了,太后未免太過小家子氣。”
“攝政王位可不止是一把椅子,還是我東華的盾,”齊尚瞥了她一眼,神情不屑,言語慵懶,與馮九卿如出一轍,就如真正的母子般,“姚太妃若是不懂,就該回去多讀點書再來。”
“你——”
“皇上說的是!”姚子睿大聲打斷了姚若華的話,大步邁進了行政殿,慢吞吞地走到了衆臣之首,盯着姚若華,一字一頓道:“太妃,您的位置,不在這裡。”
沒錯,她的位置不在這裡。
姚若華咬牙,目光一掃,看着站在朝臣前方那居多的冷漠、憤怒而嘲諷的眼神,臉色一暗。
等她的兒子登基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這些傢伙都殺了!
攝政王位很快就被撤了下去,小周公公嚥了口唾沫,就如半月前那般,站在左前方,高聲顫道:“上朝!”
姚子睿轉身,欲要提醒朝臣下跪,未料一轉身,滿堂朝臣竟已經跪了大半,山呼之聲震耳欲聾,彷彿地面都在震動,那種難以言喻的向心力,絕非作假。
“臣等叩見聖上,五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姚若華臉色難看,這聲音聽得她心情煩躁不已,姚子睿也是咯噔一聲,暗道“下馬威”三字,緩緩地跪了下去。
齊尚卻半晌未開口,似乎在等待着什麼,姚子睿奇怪地擡起頭,卻見珠簾後的馮九卿擡起手,看着自己纏了繃帶的十指,淡淡道:“姚太妃,你該下跪了。”
姚若華竟還站着!
她怔愣了片刻,而後倏然變色,“我憑什麼跪?!”
“哦?”馮九卿莞爾,“姚太妃不想下跪,莫非是想當庭犯上?這樣的人,毫無規矩,也配坐居中宮?”
姚子睿沉聲,“姚太妃,您縱然身體不適,但這行政殿並非尋常之地,您該向皇上和太后行禮!”
他們雖然逼宮篡位,但走得卻是“溫和”路子,他日史書記着也好看。禪位聖旨還沒有下,姚若華依舊是太妃,站着不跪,便是明目張膽犯上。
姚若華鐵青着臉,不情不願地慢慢跪了下來,“臣姚若華,叩見皇上、太后,五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萬福。”
“真乖,”馮九卿似笑非笑道,“皇兒,你聽這句話,好不好聽?”
“好聽啊,真想多聽兩遍。”
齊尚撐着下巴,目光淡淡落在下凡打直脊背的重臣上,這些重臣,都是齊璞瑜與馮九卿這一二年替他選的心腹,其忠心可表,御史、太常、大理寺卿等重視氣結,就連自己選出的三甲前榜都正襟危坐,一絲不苟。
唯有那後後方面面相覷的陌生官員,一看便知是姚子睿拔擢上來的手裡人,若不是尚書不可輕易換,劉向他們也未必能夠上朝了。
他勾了下脣,天真地眨眨眼,“母后,兒臣聽着舒坦,就是有些沒聽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