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黃土來到吳波辦公室。
吳波沒有回去休息,白天發生的事,令他憂心忡忡,他在等待黃土彙報。此時,桌上的菸灰缸裡,已橫七堅八地躺滿了長短不一的菸頭。
聽完黃土的介紹後,吳波靠在椅子上,眯着雙眼,腦袋飛快的運轉。他沒有想別的,只有一個念頭:“張馳如此聰明睿智,難道是檢察院特意安排他來調查我的?若不採取措施,自己和胡爲之間的事情,遲早都會暴露!”吳波變得憂心不已。
黃土當然不明白吳波的想法,說:“吳所,晚上我特意去監區巡視了一圈,聽到一些議論。”
“說說,有些什麼議論?”
“現在大家對張馳又敬又怕,都沒想到,前幾日溫順無比的張馳,怎麼突然如此暴怒?更讓人可怕的是,張馳居然具有如此精湛的散打水平!只有伍進清,仍舊不甘心,口口聲聲要修理張馳。”
“黃所,你覺得伍進清會有下一步動作嗎?”吳波思考片刻後問。
黃土毫不猶豫地說:“吳所,那小子,也就死鴨子嘴硬,說說而已,真要他幹,哪裡敢?”
“你說,伍進清會告訴他爸爸嗎?”吳波說。
黃土眼睛一亮,突然明白吳波的意思:“還是吳所聰明,明天我去找找伍進清。”
吳波長長嘆了一口氣:“我可是什麼也沒說。”
“是,是,吳所啥也沒說。”黃土急忙點頭。
吳波想:“張馳啊,不要怪我,你遲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骨節眼上來。否則,我倆並肩作戰,何愁看守所不安?如今,你我水火不容!”
黃土見吳波凝神不語,輕輕說:“吳所,有兩個問題,困繞了我一下午,一是既然張馳身手不凡,伍進清怎麼那麼容易擊中他呢?二是那兩拳下去,明明傷勢不重,爲什麼張馳執意要去遠在幾十公里之外的瓦地市人民醫院呢?”
吳波想了想:“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是,可以清楚的是,張馳是故意的,他在放長線釣大魚,至於究竟釣的什麼魚,時間會給我們答案,你我都會清楚。”
黃土點點頭:“吳所,今天蔣武竟公然毆打檢察官,影響惡劣,後果嚴重,我看要嚴懲不怠!”
吳波說:“好吧,關禁閉!”
黃土遲疑片刻,說:“吳所,張檢說了,能夠以破壞監管秩序罪立案最好了。”
吳波坐直身子,一雙眼緊緊盯着黃土,炯炯有神,盯得黃土心裡發毛:“吳所,怎麼了?我說錯了嗎?”
吳波笑了:“誰不知道蔣武是唐慶永的人,你名是處理蔣武,實際上想整倒唐慶永是不是?”吳波雖然恨唐慶永,可是,目前唐、黃、劉構成一個平衡的三角關係,互相牽制,自己剛好居中調度。倘若打擊了唐慶永,黃土一家獨大,又會不會飛揚跋扈呢?這不是沒有可能。
黃土有些尷尬,他本想告訴吳波,唐慶永在身後示意蔣武動手毆打張馳,然而現在,他怎麼好說?只得道:“那就先關禁閉吧。”
“這樣處理,我知道你心裡不服,要不這樣,這個問題,拿到所務會上討論,怎麼樣?”吳波說。
黃土心裡頓時燃起了一絲希望。
今天的事發生後,吳波特意打電話給吳如,瞭解張馳的情況,越發覺得張馳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而且,從女兒的言辭之間,他明顯感到女兒喜歡張馳,他不明白,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夜已很深,輕風拂在窗戶上沙沙作響。黃土走了,吳波沒有絲毫睡意,有件事,他必須做,而且要馬上做,否則,他無法寧靜。
吳波心事重重地來到值班室,又是張立值班,吳波暗自高興,張立是外地人,膽小怕事。吳波巡視一圈,說:“小張,你到備勤室休息一下,有事再叫你。”
張立這交次學乖了,一聲不吭,一溜煙跑了。
吳波又巡了兩圈,夜深人靜,不再猶豫,徑直來到14監門口,輕輕喚道:“胡爲。”只見一道黑影敏捷地竄到鐵門邊。
吳波輕輕開門,將胡爲帶到管教室,迅速拉上門窗。
“吳所,什麼事情,這麼緊急?事前通知一下,萬一泄露了,那可不好。”
“胡爲,最近你可得跟我小心些,不要在監室裡爲所欲爲,聽到沒有?來了個駐所檢察官,十分聰明,要是讓他發現了,你我都得完蛋。”
胡爲一臉不屑:“吳所,你堂堂一個所長,怕他幹嘛?”
吳波不耐煩地說:“說了你也不懂,他是檢察院派駐的人,專門監督看守所執法,又不是我手下的人。”
“吳所,你半夜三更把我喊出來,不會就是專門來叮囑我這幾句話的吧?是不是疤子臉又要你帶貨給我了,我等不及了,快點拿來吧。”
吳波哼了一聲,一字一頓地說:“胡爲,我早就告訴你了,那種事,我只做一次!”
胡爲冷笑一聲,說:“好正直的吳波所長!你不要這麼絕情好不好,錢到手了,是不是?老婆病治好了,是不是?馬上來過河拆橋。”
吳波愣了一下,不敢硬頂回去,口氣有些緩和說:“胡爲,我可沒說不管你。”
胡爲哼了一聲,說:“吳所長,既然沒事,我可要去睡覺了。”
吳波說:“我說的,你究竟聽到沒有?”
“吳所長,夜長夢多,快放我回監室去,爲這種小事,暴露咱倆關係,太不划算了吧。”胡爲說完,掉頭朝外便走。
吳波無奈,只好將胡爲押回監室。
吳波當然不知道,他與胡爲的關係,已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暴露。原來,張立走得太匆忙,將一本書落在值班室,他左等右等,沒見吳波喚他,決定偷偷溜回值班室看看。
值班室居然空蕩蕩的,“吳所長呢?值班室沒人,要是出事了怎麼辦?”張立有些擔心。突然,他似乎聽到一些聲音從管教室傳來。張立一看,管教室露出微微燈火,門窗皆關,嚴嚴實實,他不敢多看,匆匆溜回備勤室。
“明明是兩個人,除了吳所長,還有一個人是誰?吳所長明顯是故意支開我,鬼鬼祟祟,究竟在幹什麼?”張立有些不安,直到聽到吳波的腳步聲,他才強行收住思考的繮繩。
吳波走了,張立一個人呆在值班室,心裡的想法愈來愈強烈,驅使他顫抖着雙手打開監控,查看歷史記錄。
監控中,吳波來到14監室,打開門,一個在押人員溜出來,由於燈光昏暗,監控效果不行,看不清那人容貌。隨後,吳波帶着那人朝管教室走去,管教室沒有監控。
張立吃驚地盯着監控,自言自語:“晚上不許開監室門的,吳所每次開會都反覆強調,爲什麼他自己偏偏要帶頭去做?爲什麼?”
一剎間,吳波在張立心目的形象如一幢高大建築轟然倒塌。張立雖是玉西人,卻不是看守所的子弟,因爲顧念多病的母親,考起瓦地市公安機關的公務員後,自願到玉西縣看守所上班,因爲這裡離家最近。上級當然欣喜,沒人願意到貧窮的玉西工作。上班後,張立深刻體會到看守所“三大家族”勢力的互相傾軋,以及看守所存在種種問題,他看到吳波爲了改變現狀,扭轉風氣,一個人孤軍戰鬥,奮力前行,雖然收效甚微,但在外地來的民警眼裡,吳波就是他們的唯一信仰和精神依靠。
張立寧願相信,吳波是爲了做在押人員的思想轉化工作而半夜提押。可是,作爲14監室的管教民警,張立隱隱覺得事情絕非如此簡單。他猶豫片刻,隨即掏出U盤,複製好監控,然後將電腦中的監控刪掉。
風很大,吹得滿地凋零的落葉四處飛舞;夜很深,深得連伸出去的五指都無法看清。
吳波踉踉蹌蹌地前行,彷彿怒海中的一葉孤舟。他的心難以平靜,再大的風,也無法吹走深深的恐懼與不安。
好不容易到了家的樓下,吳波掏出一根菸,點燃,深吸幾口,徐徐吐出。他擡頭望了望,陽臺的那盞燈,仍舊亮着。他知道,無論多晚回去,這盞燈,永遠都如現在一樣亮着,永遠都在等他回來。
吳波心裡涌過一陣暖流,渾身充滿了力量,他深吸一口氣,快速朝樓上走去。他輕輕地打開門,生怕吵醒阿英。
“老吳,回來了。外面那麼大的風,冷不冷?”一個病懨懨的聲音響起。
吳波嘆息一聲,說:“阿英,說了多少次,不要等我,你身體那麼差,要早點休息,聽到沒有?”他徑直走進臥室,看到阿英倚在牀頭,滿臉皺紋,滿頭白髮。吳如趴在牀頭,睡着了。
吳波很驚詫,今天不是週末,怎麼丫頭回來了。他輕輕撫摸着吳如的頭,吳如馬上醒了,問:“爸爸,你終於回來了。”
“你怎麼回來了?”吳波問。
吳如沒有說話,臉卻紅了起來。阿英呵呵說:“閨女長大了,不好意思了,我來替她說吧。聽說那個叫什麼張馳的受傷了,丫頭就從縣城趕回來,沒想到張馳到市裡去了,丫頭乾等一下午,只好回家來陪我了。我們一起等你,沒想到都睡着了。”
吳如低下頭,玩弄着衣角。
吳波臉沉下來了,問:“你喜歡張馳?”
吳如沒有回答。
“不管你是不是喜歡他,反正,我不許你們來往!”
“爲什麼?爸爸。”吳如感到十分委屈,大聲問。
“沒有爲什麼,就是不許來往,以後,你就會明白爸爸的苦心。”
“爸爸,你太霸道了!我不會聽你的。”吳如爬起來,一跺腳,撅着嘴到自己房間裡去了。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吳波嘆息。
“老吳,你這樣可有點過分了。終身大事,還是女兒自己作主爲好。晚上,聽丫頭說了張馳,我感覺小夥子挺不錯,爲什麼不允許他們交往?”
“阿英,平時什麼都聽你的,可是這件事,你還是聽我的,好嗎?這是爲我們好,相信我。”吳波看着阿英,充滿了痛苦。
阿英猶豫片刻,似信非信,緩緩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