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空空蕩蕩,白白的燈光顯得有些慘淡,收費員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吳波的煙才抽得一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凌厲而悲慘的聲音響起:“醫生,醫生。快來救救阿如,快來救救阿如!”
吳波一看,那不是張馳是誰?他身上抱着的人赫然是女兒吳如,身後跟着的是黃土,三人全身是血!吳波的淚水登時流了下來,他拋下煙,從張馳手裡一把搶過吳如,大聲喚着:“阿如,阿如,我是爸爸,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可是,吳如就像小時候在吳波臂彎裡睡着了一樣,緊緊閉上了眼睛,卻是永遠無法睜開。吳波失聲痛哭,淚水如泉般,落在吳如身上。
值班醫生匆匆過來,翻開吳如的眼皮,用手電照了照,又聽了心跳、測了血壓,搖搖頭說:“瞳孔散大,沒有心跳和血壓,人已經死了。”
吳波大聲說:“不可能,不可能,醫生,求求你,救救我女兒吧,她才22歲,才22歲啊。”張馳在一旁淚如雨下。
醫生無奈,吩咐護士將吳如擡往ICU做心肺功能復甦。ICU外,吳波一把揪住張馳的衣領,嘎聲說:“我不知說過多少次,我家的事,不要你管!不要你管!你爲什麼還要管?現在吳如死了,你滿意了吧!”隨後一拳,狠狠砸在張馳臉上。
張馳被打得踉蹌,退了一步,哽咽說:“我、我、我也很難受。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會這樣?”
吳波又要揮拳,黃土忙上來拉住,說:“吳所,你冷靜靜下。”吳波哪裡能冷靜,怒吼:“黃土,你給我滾開!今天,我非要好好揍一頓這小子不可,爲我女兒報仇。”
正鬧得不可開交,ICU的門開了,醫生探出頭來,皺着眉說:“別吵了,這樣一個活人都被你們給吵死了,何況是一個死人。”
吳波立時放了張馳,臉上恨恨不已。
“老吳,你不要怪小張,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身後,一個軟弱無力的聲音響起,正是阿英。原來,阿英聽到樓下喧譁之聲,有些驚恐,又久等吳波不到,遂去找他,在大廳一問,便如五雷轟頂,知道女兒沒了。
吳波低下頭來。阿英走得久了些,靠着牆壁直喘氣,張馳忙上去扶住她。阿英沒有抗拒,任張馳扶着。
阿英說:“小張,你不要怪老吳,都是我連累了這個家。倘若我不病,老吳就不會做那些事,女兒就不會死。”張馳滿臉淚水,拼命地搖着頭。
寒冷的夜,四人在走廊上靜靜地等着。時間似乎無比漫長,不知過了多久,ICU的門開了,醫生疲憊地走出來,低聲說:“病人搶救不過來,已經死了。”
話音未落,阿英嘆一聲:“我可憐的女兒啊。”咕咚一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吳波慌了,顧不得傷心,說:“醫生,醫生,快來救救我愛人吧。”
醫生蹲下身,簡單檢查一番,臉色登時凝重起來:“舊病復發,情況萬分危急。”隨即招呼兩名護士將阿英擡進了ICU。
吳波瞬間蒼老了許多,他靠在牆上,雙腳顫抖不已。張馳淚水連連,待想去安慰吳波,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一日之內,女兒去世,妻子又送進ICU,這樣的人間悲苦,試問誰人可以承受?
漫長的等待,寒風在窗外嘶鳴,悲傷的張馳腦海一片空白,不斷閃現着與吳如的點點滴滴。悲傷的吳波絕望不已,他似乎預感到,失去女兒之後,妻子也將失去!他恨,卻不知該恨誰,從何恨起。
凌晨時分,ICU的門再次打開,醫生一臉疲憊地走了出來說:“本來可以搶救過來,可是病人根本就沒有求生慾望,已經死了。你、你們到太、太平間去看最後一面吧。”
張馳大吃一驚,他如何能接受這個現實?吳波臉上的淚水已經幹了,他一臉木然,向黃土招招手,輕聲說:“黃教,找個地方,你跟我講講,阿如是怎麼死的?”
三人來到阿英的病房,物是人非,牀已空空。吳波坐在牀上,彷彿阿英還在牀上臥着一般。黃土一語一十地將昨晚張馳的比賽經過與遇襲過程說了出來。
吳波聽完,心裡一片雪亮,奈溫是誰的人,吳波當然清楚!吳波站起身,緩緩走到窗戶邊,輕聲說:“天亮了,人該清醒了。那時我發誓無論怎麼樣都要讓阿英好好活下去,可是如今,阿英和阿如一夜之間便棄我而去,我活着又有什麼意思呢?”
吳波在窗戶站立良久。黃土說:“吳所,要不我、我們去看嫂子和侄女?”
吳波說:“不看了,不看了,讓他們好好地睡吧,不要打擾他們了,黃泉路上,他們不會像我一樣寂寞。”
黃土見吳波說的話有些荒唐,知他氣壞了。誰知吳波轉過頭來,說:“張馳,你聯繫殯儀館,將阿英與阿如悄悄運過去,不要火化,不要聲張。過些時日,他們的喪事就交給你了。”
張馳莫名其妙:“爲什麼?”
吳波說:“別問爲什麼,以後你會明白,你是聰明人人,也會知道,該什麼時候火化的。”
“記住,千萬別報警,千萬要保密,我、我會有打算!”吳波叮囑。
張馳點點頭。
張馳與黃土走了,吳波孤零零地呆在這空蕩蕩的病房裡,這裡還殘留着阿英和阿如的一絲氣息,惟有呆在這裡,吳波慌亂的心纔有所平靜。他在靜靜地想着,與阿英戀愛到結婚到生女,然後三口一家,是多麼多麼的溫馨,可這一切,一夜之間煙消雲散!病房外走廊上,時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但無法打斷吳波腦海中的畫面。
不知過了多久,吳波拿起手機,撥通了疤子臉的電話。
“吳所長,你終於想通了?”電話那端的疤子臉心情無比開暢,因爲,他剛從鬼影彭那裡掙了一大筆錢,而且,與鬼影彭的合作關係得以進一步鞏固,現在,他只等吳波點頭了,再掙一大筆錢。
吳波緩緩說:“是的,我需要錢,你的人也該告訴你了,我老婆這次病得很重,我不能看着她死去。”
疤子臉哈哈大笑着:“吳所長,你早該如此了!幹一次是幹,幹十次也是幹,又什麼好猶豫的呢?到時會有人拿錢給你。但是,我們的約定,已不能再拖了!”
“什麼時候出發?”吳波問。
“下午。”疤子臉說。
吳波說:“不行,我還得安頓下家人,你也知道,我老婆病得這麼厲害,我肯定得稍作安排。”
“那麼明天。”
“行!”吳波說。
疤子臉說:“吳所長,記得,你得開警車,穿制服,我們需要你那張皮來作掩護,這次的貨,非常多。”
“沒問題。”吳波說。掛上電話,他坐在病牀上,抽了一包煙,喃喃道:“阿英,你等着我,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我是一位人民警察!”
縣醫院太平間,燭火搖曳,吳如靜靜地躺在棺木裡,她身上的血跡早已擦淨,美麗而安閒,像一隻枯萎的玫瑰。張馳茫然站立着,眼中含着淚水。
吳如撲過來擋住他的那幕歷歷在目, 張馳對疤子臉的恨愈加深切,可是,這又能如何呢?也許此際,疤子臉正在舉杯相慶。
但是,胡爲還在監室裡,想到這裡,吳如臨死前哀求張馳放過吳波的話語響起,“阿如,我能這樣做嗎?我能這樣做嗎?”此時此刻,張馳想起了熠熠生輝的檢徽,心裡無比的痛苦。
殯儀館的車來了,下來兩個戴手套的人,拿着淺藍色的皮袋,將阿英和吳如打包進去,然後扛到車上。他們的臉上,沒有一絲異常,彷彿在運送貨物一樣。
張馳爬到二樓病房,吳波已經不在了,空蕩蕩的病房,惟有濃濃的煙味。他嘆息着來到街頭,茫然不知所從,黃土緊緊跟在身邊。
前面,一個手長腳長的人擋住了張馳的路。
“滾開!”張馳說。
“張馳,我敬你是條漢子,你在擂臺上的恩情,我本已於昨晚報答。可是,我實在不忍心你這樣命喪他人之手。我告訴你,玉西縣城街上,佈滿了疤子臉的人,你還是趕緊回看守所去吧。”來人居然是奈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