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聊了一會兒,驅除了燥熱之感,我反而睡得熟了。
“娘娘”,“娘娘”我朦朧之中聽得彷彿是夏兒的聲音,稍待了一會兒,意識便逐漸清醒了。
睜開眼睛,果真是夏兒,我抿嘴一笑,“叫得這樣動聽,讓我不得不起來。”
她臉一哂,“娘娘說笑了。早些起來吧,有些事情咱們還得準備準備。”
清晨的夏兒與平時的幹練不同,也不似呵護我時的溫柔,卻顯出一種安靜而純潔的美好。夏兒在宮中多年,是從小宮女一路走來的。歲月磨平了她的容顏,早已看不出風采,此刻,卻讓我眼前一亮。我,是不是也該考慮考慮她的未來?
不,還是不要了。不說我不能缺了她,就算真的讓她出了翊書宮,她也得不到幸福和自由。反而可能會被人滅口或是囚禁。罷了,她比我更明白。
想着想着,我自己也在搖頭。
夏兒見我剛說兩句話就直搖頭,好笑的問,“娘娘又在想些什麼?想的如此出神?”
“嗯?”我回過神,繼而搖頭,“沒什麼。”
“哦,讓香兒來伺候我起身吧,你一個人忙不過來。”
“是。”雖然我沒有回答,可是她也不見得真的是想要一個答案。
她到屋外叫了一趟香兒,我已經坐起來,正在輕撫小腹。她端了盆水進來,“香兒一會兒就來。”
我們不約而同地選擇按兵不動,對待香兒一如往常。
她一邊服侍我洗臉,一邊狀似無意的說着,“奴婢聽說這幾天香兒經常去看小王爺呢。”
“是嗎?”我心裡閃過一道淡淡的波痕,不過丹兒的妙處我已經領會到了,想來應該不會有問題。再看事出那天香兒的反應,她應該也不會再打冀兒的主意。畢竟過了近一個月,下毒之人還沒有着落,而且也沒有任何可能放甄妃自由的跡象。
“是的,和離離兩個經常把丹兒鬧的不知所措。”
我低笑一聲,“這兩個人都是這樣愛熱鬧!”和離離在一塊,就更不需要我擔心了。
“對了,夏兒,你認識離離多久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只比娘娘早一月左右。那時候召娘娘進宮的詔書一下,宮裡就要準備娘娘的寢宮和下人,奴婢就是那時才認識的。因爲她是左府的人,所以以前奴婢並未與她接觸。”洗完臉,我一向不施脂粉,就開始更衣。
因爲是去寧華宮,也是隆重的場面,所以夏兒早早的把我的朝服準備好了。我一眼掃過去,紫紅色的緞面上繡着一朵大大的牡丹。我一直覺得貴妃的朝服很不倫不類,現在想來,與我尷尬的處境倒還真是相配。從汝蘭死了以後,宮裡貴妃一級的置辦就立刻減了下來。最近,聽說又重新重視了起來。
“那麼你知不知道離離有沒有中意的人?”我在鏡子前坐下來,由着她擺弄我的頭髮。
“娘娘。”香兒拿了青鹽,就在這時走了進來。
“正好,你說呢?”我見她進來,覺得她也許與離離更爲密切一些。
“娘娘怎麼突然想問她有沒有意中人?叫她知道了,她恐怕會以爲自己又惹禍了。”香兒將鹽放在小桌上,半跪下來與我說話。
我“呵呵”一笑,“有沒有嘛?你不告訴我,我就把你嫁出去。”我一如既往的與她談笑。
夏兒也笑笑,“可是娘娘問的也突兀了些,這小女兒的心思,她也不會透露給我這麼老的人啊!”
我暫不去說夏兒的問題,只將目光鎖在香兒身上,“好香兒,你就告訴我吧,我又不好直接去問離離。”
香兒雖然愛鬧,卻也知道分寸,老老實實地回答了我,“奴婢沒有發現離離對誰有意,在宮裡,也不能對誰有意啊!”
她說的輕巧,可是我卻聽出了裡面濃濃的悲哀。
夏兒畢竟是宮裡的老人,倒是還鎮靜。
我騰出手握住香兒的手,“香兒家裡還有什麼親人嗎?”
她的眼眶有些溼,剛欲張口,卻突然察覺夏兒也在,也許是輩分的差別吧,卻沒有說。
我也大體明白,從她們一進宮門,至死也難以再見。宮女的悲哀,也許是我這樣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永遠也不能深刻體會的。
“娘娘不是在說離離的事嗎?怎麼又扯上奴婢?”香兒還是在試圖讓我心情好起來,和她平素一樣。
我也回過來,“若是沒有意中人,這丫頭怎麼這麼久都不來我這兒伺候?”
夏兒在我身後輕輕的笑了起來,“香兒你快去叫,說我忙不過來,她的手藝好,讓她來服侍娘娘梳妝。”
香兒應了一聲趕緊出去了。
夏兒沒有出聲,我們只是在鏡子裡相視一笑。
離離她,唉,最終還要看她自己的意思。
“娘娘何故想起這件事來?”牽一髮而動全身,何況翊書宮衆人的命運一向是共同浮沉,難免夏兒會想問個明白。
我看着她打開妝奩,仔細地挑着首飾,心裡有些蔑視。也許是容貌平平吧,對那些點綴之物我向來沒有好感。女人沒有了姣好的容顏,心裡真的會遺憾麼?
譬如我,是因爲忌恨纔不喜歡裝飾麼?
我也不知道,因爲我以前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也許是年齡長了吧!又或許是心裡有了在意的人,最近會偶爾想起自己的這張臉。
宮裡的美人各有千秋,卻也並非是人人都靠精心的打扮。記得當日我第一次在清月宮見汝蘭和甄氏,並沒有覺得她們珠光寶氣,其風采也算是渾然而天成。就說馥兒,一顰一笑之間,自然流露出書香和才情,與本就晶瑩白皙的玉膚更是相得益彰。
我對着鏡子,很認真地想,也沒有想出來我這張臉,到底是如何打動靈脩的。還是,他對於美的印象,本身就不是那麼正常?
想着想着,自己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路輕輕淺淺的,竟也收不住了。
夏兒今早算是被我驚住了。一時間竟然訝異的不知所措。
“娘娘今天興致很高,值得慶賀啊!”夜雨也不知來了多久,見我笑成這樣,方纔進來。
我從鏡子裡看他,卻想到,若是他真的對我有意,他豈不是和靈脩一樣了?也分不清美和普通嗎?
看着他在鏡中的臉,我越發收不住笑意了,而且滿意於他那雙眼睛裡顯現出的疑惑。
我看他表情都快僵了,漸漸覺得有些過火,就沒有那麼好笑了。我在鏡子裡對他一挑眉,似是挑釁。他只是愣了一下,隨即回了我一個淡淡的笑容。
今日我們都反常了,我們兩人的表情完全顛倒了過來。
“娘娘,娘娘。”門外傳來離離特有的興奮的聲音。
我心裡一暖,不顧禮儀,直接對着外面叫到:“你來晚了,不許進來。”
夜雨看我的眼神有點寵溺,人卻走到了門外,“怎麼這麼晚?”
得到總管的許可,丫頭笑呵呵的進來了。“哪裡晚了?只是一直在準備送小公主的壽禮。再說,娘娘這兒不是有夏兒姐姐嗎?我又不敢天天在這兒討好,就去巴結巴結公主唄!”
一席話說得我們都笑了起來,我示意香兒,香兒微微給了我一個領會的眼神,當然除了離離這個丫頭,夜雨和夏兒都看到了。
於是香兒一邊笑着一邊說,“你要是再不來討好娘娘,一心打你的小算盤,小心娘娘攆你出去!”
離離也不敢示弱,張口就頂回去,“攆出去?娘娘才捨不得攆我,再說,還能攆哪兒去?”
香兒又敬回去,“攆不出去,就請娘娘把你嫁出去,找個萬難的婆婆天天刁難你,看你還敢不敢怠慢娘娘!”
離離畢竟還是有些單純的,瞬間臉就紅了。夜雨發現香兒說這話是我授意的,不禁看了看離離,又看了看我,眼中有些詢問之意。
“好你個香兒,竟然打我的主意,等小主千秋忙完,仔細我與你算賬!”
“好啊,只要你還沒嫁出去!”最後還是香兒佔了上風。
我笑着搖了搖頭,“都別鬧了,還有正經事呢。”
聽我一說,大家都停下來,只有夏兒的手還一直在我頭上擺弄着。
“昨兒我叫起的那壇酒怎麼樣了?若是起出來了,就準備一點兒給憐月宮送過去。”我看着鏡中已經大體成型的頭髮,淡淡的說着。
“回娘娘,已經準備好了,奴才稍後就去。”夜雨作起勢來,真的很難找出和子謙的差別。
我“嗯”一聲,看到鏡中香兒的表情,有些雀躍,卻又忽而黯淡下去,心裡便有了數。“你還是算了吧,本宮總不能自己去寧華宮吧。香兒去吧,畢竟明面上,玫妃也是你本家的舊主。若是看到玫妃哪裡不好,回來就以本宮的名義補貼一下吧!從前,宮裡的熱鬧,總是離不了她的。”
香兒的表情說不上歡喜,卻也很願意,“是,奴婢替玫妃娘娘謝主子。”
夜雨適時地插了一句,“玫妃娘娘倒勢是事實,萬不要給娘娘惹上麻煩。”
香兒的臉上更添一層謹慎與小心,“是,奴婢知道了。”
待香兒出發後,不等我吩咐,夜雨就出門去安排了。
我起身,看看鏡子裡的自己,對還在發愣的離離說到,“桃兒,香兒的事,你不要太在意了。”
我從未如此稱呼過她,更別說還給她改了名字。她有些怔,加上許是不甚明白我說的是哪件事,只是恍然的點點頭。
我知道應該給她一點時間,也示意夏兒,夏兒明白了我的意思,也跟着點點頭。
“好了,趁時間還早,咱們趕快上寧華宮。”我恢復了淡淡的笑容,雖然這只是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