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王家軍的炮火卻始終不停,炮彈如雨點般地落在敵軍營帳內,打死打傷士兵和戰馬無數。
官軍將士因爲害怕炮擊,紛紛離開營帳,躲在臨時挖掘的壕溝和堡壘後面,不敢擡頭。
現在不光是營內斷了水,就連糧草也都斷了,出去蒐集糧草物資的官軍不斷被王家軍散落在這一帶的遊騎兵殺死或俘虜,因此也不敢再出去。
萬般無奈之下,他們只得開始宰殺騾馬,甚至有人因爲渴得實在守不住而喝起了尿。
丁啓睿和楊文嶽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左良玉更是驚慌失措,他知道軍心已經動搖,用不了多久就會崩潰,以往他能在一次次剿賊失利中僥倖逃脫,全因爲手下有一支舉足輕重的大軍,因此朝廷雖然對他頗爲忌恨,但卻也無可奈何。
倘若這一戰將他手裡的老底子盡數打光,只怕到時候自己就性命難保了。
丁啓睿多次召開軍事會議,可是除了那些老生常談的話,大家都拿不出什麼辦法來。
這一段時間以來,丁啓睿和楊文嶽也連續幾次派人試圖給開封城內送信聯絡,可是最後都石沉大海,他們甚至不知道派出去的人是否平安到了開封,因此心裡焦急萬分。
軍中開始漸漸有了抱怨和責罵之聲,起初只是少數人小聲抱怨幾句,後來跟着罵的人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大,這些情況丁啓睿和楊文嶽等人一清二楚。
若是以往,還可以挑其中幾個最兇的殺了來穩定軍心,但現在幾乎是人人心中有怨氣,威壓的辦法若是貿然使用,只怕立刻就會激起兵變,因此,他們也只得故意裝聾作啞,任由將士們責罵抱怨了。
而在開封城內,同樣也是一副焦急萬狀的態勢。陳永福知道救援開封的大軍開到了朱仙鎮,也不斷派人出去送信和打探消息,但無一例外都被王家軍埋伏在附近的遊騎兵捉住或殺死。
聽到朱仙鎮一帶的炮聲隆隆,陳永福焦慮萬分,卻也無計可施,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城外飛馬奔來一個官兵,對着城上高喊,說是丁啓睿派來遞送公文的。
陳永福命人用繩子將這個官兵吊上城頭,檢查一番,看到他的令旗和腰牌確實是真的,便將他呈上的書信打開一看。
陳永福剛看了幾眼,河南巡撫李仙鳳就匆匆忙忙走了過來,聽到了陳永福的敘述,他看了看信上的字,確認是丁啓睿的字跡後,喜出望外地拍着陳永福的肩膀道:“陳將軍,這下可好了,開封城這次有救了。”
陳永福抱拳道:“這是託了周王殿下的福,聽說這次援軍的主將是平賊將軍左良玉和虎大威、賀人龍他們,看起來王賊這次必敗無疑。”
李仙鳳連連點頭,仔細看了看這封信,便道:“陳將軍,我看咱們不如就按照丁大人的指示,率領守城軍馬殺出開封,從背後給王賊一個突然襲擊,如何?”
陳永福皺了皺眉,雖然他現在也確信過來送信的確實是丁啓睿的手下,但心裡卻總有些不太踏實的感覺,他本就是個老成持重的人,一向不願冒險,便笑着說:“大人,咱們現在人手有限,守衛開封城尚且捉襟見肘,依我看,咱們不如穩守開封城爲上,至於殺賊平亂的事,還是交給丁大人他們吧。”
李仙鳳見他無意出城助戰,心中有些不快,但之前陳永福在守衛開封城時屢立戰功,他也不能在眼下這個緊要時刻斥責他,只得說:“現在正是將軍建功立業的時候,若是能一舉攻破王賊,不惟可救開封軍民於水火,將軍加官封侯也是指日可待,若是坐守城池,豈不是坐失良機麼?”
陳永福低頭不語,李仙鳳也只得揮手作罷,他命人將送信來的將官帶來,當面慰問了幾句,便將回信交給了他,賞賜了他十兩銀子,讓他趁夜將書信帶回去。
陳永福一言不發地巡起了城,身旁的副將小聲問道:“大人,這次既然有二十萬官軍來救開封,我看這次咱們一定能再敗王賊。”
陳永福搖了搖頭,一臉陰沉地說:“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朱仙鎮的戰事鹿死誰手還不知道,不能妄下結論。反正不管如何,咱們只要守好城池就行了。”
第四天夜裡,水坡集一帶的形勢更加惡劣,左良玉因爲前面的軍事會議又是白忙一場,因此心裡氣憤,便帶着幾個親兵在自己的陣地上巡視一番,就回到了營寨內。
他的中軍大營外挖掘的壕溝很深,後面又有土寨、瞭望樓、箭樓和碉堡密集守衛,算得上是防衛森嚴。
月色下,他向左右的將士環顧一下,便大步流星地走向中軍帥帳,心裡異常複雜焦慮。
雖然之前他曾在洪承疇的佈置下大敗過王家軍,但他卻在那一戰裡深刻感受到了關寧鐵騎的恐怖戰鬥力,若不是那次己方人多勢衆,又率先佔據地形優勢以逸待勞,根本無法將王家軍打敗。
饒是如此,那一戰洪承疇和他也損失人馬過萬,之後王一凡重新在河南舉起義旗,更將人馬擴充到了二十萬以上,憑藉着民心而不斷髮展壯大,部隊嚴整,軍紀森嚴且兵強馬壯,他知道這支大軍絕非自己和丁楊二人倉促組建起來的烏合之衆能比。
如今他們被困在此,水源斷絕,地利盡失,再幻想和開封城內的守軍裡應外合攻破王家軍,已經成了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妄想。
現在他只想如何在大軍完全崩潰之前抽身離去,不至於傾家蕩產,將這一支賴以爲生的人馬保住。
現在他的心裡多了一層憂慮,自從上次王一凡有意將俘獲他的人馬優待放回後,這幾日的炮擊也分明對他的營盤格外優待,猛烈的炮火都集中在丁揚二人的營壘處,因此大軍中哄傳着種種對他極爲不利的謠言,雖然丁楊二人極力闢謠,但看他們的神色,分明對左良玉也開始有些不信任了。
左良玉心裡十分無奈,但也只得囑咐手下不要去管那些謠言,他發現正對着己方的陣地前,王一凡已經修建起了十幾座炮臺,其中更修建了一個三丈來高的瞭望臺,專門用來監視左良玉營壘內的動靜。
左良玉通過一番細緻的觀察後,發現了其中的弱點。這個炮臺並沒有和王家軍後面的營寨相連,前方也沒有挖掘好壕溝和拒馬等,炮臺上甚至還沒有架設大炮。
他再仔細一看,發現對面寨中的人馬部隊,而且修築炮臺居然多半是普通的百姓,其中還有不是少是婦女,心裡暗想這可是一個難得的破綻。
他決定要趕在炮臺上架設好大炮之前,派出一支騎兵去攻佔炮臺,並且順勢在敵人的營壘中撕開一個缺口,如果順利的話,甚至可以打開通往開封的道路,到時候,或許能扭轉當前的不利局勢。
雖然他心裡也擔憂這是王一凡故意設下的誘敵之計,但在這種險象環生的絕境中,也不由得他再做猶豫了,他當即換上全副鎧甲,帶領一支騎兵衝了上去。
只聽見對面的王家軍將士一陣驚呼,就見左良玉的騎兵隊如颶風般殺了過來,很快就將修築炮臺的百姓砍翻在地。
忽然一聲炮響,埋伏在營壘後的王家軍騎兵轟然殺出,左良玉的人馬因爲忍飢挨渴多日,已經有些體力不支,甫一交鋒,就紛紛潰敗下來。
左良玉一見中了埋伏,只得大喊着催督士兵們繼續上前,他就地斬首了兩個帶頭回撤的千總,大喊道:“都給我衝!不許後退一步!違令者立斬不赦!”
同時,他命令營內再增派一支騎兵助戰,兩隊人馬在陣前猛烈拼殺起來,漸漸陷入到了膠着之中。
眼見埋伏的王家軍騎兵因爲人數較少,漸漸被自己的人馬殺得連連後退,左良玉心裡大喜,不住地喊道:“前進,前進!”
忽然營壘兩側出現了許多端着火器和弓箭的王家軍將士,他們立刻瞄準着左良玉兵馬齊齊發射,如蝗般的弓箭和彈丸瞬間飛來,將左良玉的騎兵射倒了一大片,餘下的騎兵終於抵擋不住,紛紛後退,左良玉見這次劫營失敗,也只得無奈地率領人馬回寨,部分乘勝追擊的王家軍將士衝到左良玉營寨外,被守在裡面的官軍將士用弓弩和火銃打了回來,也只得退了回去。
王一凡得到左良玉來偷襲的消息,立刻命人將火炮架設在修築好的炮臺上,對準左良玉的營寨猛烈發炮,一發發炮彈像長了眼睛似的飛落到左良玉的營寨內,造成死傷無數。
炮火最猛烈時,就連故作鎮靜的左良玉也不得不離開營寨,和親隨躲在了壕溝裡,這場炮擊一直持續到天黑以後,才慢慢停歇下來。
因爲左良玉這次偷襲,官軍中對他的猜疑減少了許多,之前的謠言也漸漸平息了下來。
當日晚上丁啓睿再度召開軍事會議,楊文嶽再度提出進攻決戰的建議,他心想:“反正橫豎是一敗,若是進攻失利,朝廷那裡自然不會怪罪,但若是不戰自潰的話就難說了。”
他的建議不出意料還是遭到了衆人的否決,丁啓睿看到衆將還是沒有好的建議,只得苦笑着說:“那麼,咱們還是改日再議吧。”
左良玉回到營內,心裡已經決定不能再這麼下去了,他立刻召集麾下所有的親信將領到帥帳裡商議,衆將官見到他一臉嚴肅的表情,暗自心想:“是不是咱們要行動了?”
左良玉望着這些和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將官,心裡非常糾結。
在當前明廷的諸將中,論起資歷,很少有人能和自己相提並論,之前每次遇到戰事時,他都是力陳己見,獨當一面,向來不受文官和督師們的誤導,因此除了洪承疇外,絕大多數文官都彈劾他驕橫跋扈,之前在和張獻忠和李自成的戰鬥中,他也是屢立戰功,就算是遇到王一凡,也是勝多敗少。
但今天,他卻要下一個挽救全軍安危的決定,因此不能不百般躊躇。
大家見他神色嚴峻,牙關緊咬,情知是戰事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但都猜不透他的心中所想,整個帥帳內靜悄悄的,空氣緊張得就像快要凝結起來,就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可以清楚聽見。
就這樣過了一會,左良玉終於擡起了頭,他慢慢地在這些將領們的身前走過,不時將目光投射到他們的臉上,大家看到他威嚴的目光,終於忍不住齊聲喊道:“請將軍下令!卑職等追隨將軍多年,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上刀山、下火海只憑將軍一句話!”
左良玉看了看大家,冷冷說道:“現在咱們攻去開封的希望已不可能,想要重新奪回朱仙鎮搶回水源,我看也不行了。唯一的辦法,就是迅速撤離,藉着白天攻打王一凡的氣勢,立刻撤退,我諒他們不會察覺。”
衆人紛紛吃了一驚,只見左良玉忽然咬牙切齒地說:“王一凡已經在咱們營前修好炮臺,天亮後就會對咱們繼續炮轟,這次王家軍主要是針對咱們進攻,如果戰事不利,我看丁楊二人一定會像上次拋棄傅宗龍一樣獨自逃離,到時候咱們就是想逃,都來不及了。”
有一員偏將忙問:“咱們跑了,那丁楊他們怎麼辦?若是他們全軍覆沒,朝廷怪罪下來,該如何解釋?”
左良玉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就只能讓他們自求多福了。咱們要保住自己的將士性命,別的就顧不了那麼多了。咱們立刻趁夜退往許昌,等大軍重新站穩腳跟再做定奪。要是丁楊不被敵軍纏住也退來的話,到時候還有機會和王一凡再度爭鋒,若咱們都困死在這裡,那就全完了。”
他雖然表面這麼說,心裡卻有另一番打算,那就是藉助許昌奔襲襄陽,放棄河南,轉戰湖廣。
衆將領見他口氣很硬,沒人敢再提一個不字,立刻回去準備撤軍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