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衆大小官員慢慢走下了城樓,興致勃勃地在城中游蕩了起來,才走了沒多遠,忽然聽到城門外響起了一片馬蹄聲和士兵的喊叫聲,緊接着大批舉刀拿槍的士兵就紛紛涌了進來。
城門的守軍不但不阻攔他們,反而還和他們一起調轉槍頭圍了上來。
城中的衆人弄不清楚狀況,還以爲是女真韃子趁夜偷襲,本已擁擠不堪的人流立刻就亂了起來。
王之臣等一衆官員被洶涌的人流推得東倒西歪,他扶了下被撞歪的官帽,氣急敗壞地問:“趙都督,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王一凡駐守在大小淩河,那些女真韃子怎麼又殺了過來?”
趙率教心知肚明,卻故意抱拳道:“本將也不知出了什麼事。”
“還不快派人去查查!”王之臣一甩袖子,大聲命令道。
周圍幾個親兵侍從連連點頭,正要上去一探究竟,卻被幾騎飛馬趕到的官兵上來一刀就劈死在馬下。
王之臣看得心膽俱裂,已經認出這些人是鎮守在城外的邊軍士卒,但看他們一副來者不善的樣子,兩腿已然開始發抖起來,聲音發顫地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沒等身旁的官員們回答,那些士兵就衝了上來,將在場的官員全部圍了起來。
爲首的一個小校戴着斗笠,身上穿着邊軍的胖紅襖子,舉着血淋淋的鋼刀在衆官員中掃視了起來:“你們其中誰是王之臣?”
那些個官員面面相覷,不敢說話。一旁的趙率教卻伸手指着王之臣道:“你們這些兵好生無禮!堂堂一品的新任遼東知府大人在此,你們還敢喧譁生事。怎麼,不想要腦袋了麼?”
王之臣被他的話氣得差點想挖個地洞鑽下去,他知道在這些手上沾了血的士兵面前,就算是皇上親臨也不頂用。趙率教這一下可是將他推上了風口浪尖的頂峰了。
果然,那幾個士兵調轉了目光,順着趙率教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其中幾個人更是將兩個血淋淋的包袱丟在地上。
那幾個包袱在地上如球一般地滾了幾滾,在泥土地上抖開了,竟赫然是幾個面目猙獰的人頭。
只聽其中一個士兵笑道:“王大人,這些人好像都是你新任命的心腹,咱們給你一個不落地帶了過來,怎麼樣?你還有什麼話說?”
王之臣見這些士兵居然殺了他派駐進去的軍官,料到他們是有意反水譁變,但在這種萬分危急的時刻,也只得硬着頭皮道:“你們想造反麼?”
“造反?”那士兵冷哼一聲,拎起一個頭顱來晃了晃:“就算是要造反,也是你王大人逼的!”
“你胡扯八道!”王之臣急忙說:“我什麼時候逼你們了?”
“你還敢睜着眼睛說瞎話?”那士兵一下子將手裡的頭擲到地下,怒氣衝衝地走上前說:“裁撤士卒的事情是不是你定的?”
“我……”王之臣一時之間竟也啞口無言了。
他原意倒並非是想讓那些士卒解甲歸田,畢竟寧錦重地是目前朝廷的重心所在,他也不敢冒着丟失關外土地的罪名一意孤行。
之所以放出裁撤人馬的風聲來,無非是想讓那些割據一方、飛揚跋扈的武將們施一個下馬威。
他認爲若不這樣做,袁崇煥之前安插下來的那些個親信無法收歸己用,卻不知道那些靠糧餉吃飯的士兵纔不管那麼多。
在他們的心中,當兵吃糧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帶領他們的長官之命更是聖旨,這次新任的遼東巡撫王之臣不但要砸了他們的飯碗,還要將他們的頂頭上司也趕回家去,這可不是捅了馬蜂窩了麼?
邊軍中的中上級軍官尚且自顧不暇,下級軍官和士兵更是人人自危,再加上王一凡和趙率教派駐在軍中的親信心腹再一挑唆,這股沖天的怒火和怨氣更是無處發泄,便在王之臣就職燈會的這一天集中爆發了。
畢竟是文官出身,王之臣何曾見過眼前這副鮮血淋漓的場面,一下子就亂了分寸。
他擺了擺胖乎乎的雙手,急得滿腦門上都是汗水:“大家別激動,這件事情不是你們想象的這樣……”
還沒等他的話說完,旁邊一個氣呼呼的士兵就衝了上去,揪着他的領子就是狠狠的兩耳光。
“啪啪”兩聲脆響,王之臣的胖臉上立刻被扇得滿臉通紅,頭上的官帽也被打落在地,鼻管裡微微滲着血,嘴巴嗚咽嗚咽地不知在說什麼。
另一個士兵也乾脆舉着長槍喊道:“咱們殺了這個狗官算了!”
衆士兵連連說好,就要提刀上前,趙率教一見事情要鬧大,忙上前勸道:“請大家冷靜一點,我是左都督趙率教,斬殺朝廷命官、造反譁變可是抄家滅九族的大罪!你們可千萬要想清楚了。”
這句話如同驚雷一般在鬧哄哄的衆士兵頭上炸開,他們各自對望了一眼,臉上已經開始猶豫了起來。
趙率教和這個王之臣不同,在軍隊中素有人望,他的話在亂軍中還是頗有分量的。
剛剛扇了王之臣耳光的士兵鬆開手,慢慢地走了上來,他舉着刀問:“趙大人,這次的事情我們都是被迫的。你也知道,寧錦大戰咱們這些當兵的豁了命去和女真韃子拼殺,到頭來卻落到個鳥盡弓藏的下場,這怎麼不讓人寒心?”
趙率教點了點頭,轉頭吩咐手下將地上的王之臣扶了起來,大聲喊道:“大家付出的辛勞朝廷是知道的。這一次我看是個誤會,我替王大人向大家保證,絕對不會追究大家這一次的衝動之舉,請你們放下手裡的武器,好好說話。”
他側臉望着王之臣道:“王大人,是這樣吧?”
王之臣剛剛纔擦去了鼻孔裡的血,知道現在的情況若是自己嘴裡吐出半個不字,只怕就會給面前這些不顧一切的官兵給亂刀分屍了,只得點了點頭。
衆士兵這才放下了手裡的刀槍,其中一人忽然道:“恐怕他們這是緩兵之計,咱們之前殺了那些監軍的將官,這份罪過着實不小。報上去也是個死罪,不如殺光了這個當官的,上山落草爲寇吧!”
衆人被他的話一激,剛剛放下的武器又慢慢舉了起來,眼中射出道道兇狠的目光,看得周圍的大小官員們心驚膽戰,渾身發抖起來。
就在這時,忽然聽見城門外一片喊殺聲驟然響起,沒過多久,就見王一凡帶着大隊騎兵衝了進來,將作亂的士兵團團圍住。
他飛身下馬,拔出腰間寶劍施禮道:“王巡撫,趙都督,卑職救駕來遲,還請二位大人不要怪罪。”
趙率教會意地對他點了點頭,王一凡便轉身舉劍對着那些亂軍道:“還不放下手裡的武器?正要落得滿門抄斬、誅滅九族才善罷甘休麼?”
“大家別怕,反正橫豎是個死,還不如轟轟烈地拼一場。”亂軍中的一人大喊道。
雙方人馬在街道上相互對峙着,氣氛緊張得就連掉根針在地上都聽得見,兩邊的士卒一個月前還是並肩作戰,卻沒想到現在是這樣一種兵戎相見的架勢,彼此的呼吸都開始急促起來。
王一凡卻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舉着手中長劍問:“即便是朝廷又裁撤之意,但我想勢必會給被裁去的人安排好後路,你們又爲何斬殺將官,起兵譁變?”
亂軍中一人大喊:“若是裁撤士卒也就罷了。這羣狗官一上任就剋扣軍餉,不殺不足以泄憤!”
趙率教忙走到王之臣的面前,小聲勸道:“看起來無風不起浪,一切禍亂的源頭還是那些在下面辦事的人。還望大人上前說一句,對於之前這些人的罪行可以既往不咎,先把他們安撫下來再說。”
王之臣聽他的語氣不善,知道他是在暗諷自己派出去的那些將官上樑不正下樑歪,才鬧出了今天的兵變。他也着實恨那些手下人貪得無厭,剋扣軍餉、中飽私囊的事情什麼時候不能搞,偏偏在自己就職的當口搞出來,弄得現在不可收拾。
但現在的局勢迫在眉睫,他也只得忍氣吞聲地點了點頭,心裡暗想:“等這裡一切平復了,我再慢慢找你的晦氣!”
趙率教見他點了點頭,忙轉身道:“大家也都看見了,王大人已經親口答應了,之前的事情不再追究。還希望大家就此收手,以免後禍無窮。”
他一邊說,一邊暗暗使了個眼色,早就安插在亂軍中挑起兵變的幾個親信立刻帶頭就丟了手裡的刀槍,大聲喊道:“既然幾位大人這麼通情達理,那咱們也不能一錯再錯下去了!弟兄們,都收手吧!”
在他們的領頭作用下,衆亂軍也都紛紛放下了手裡的刀槍,慢慢垂下了頭。
王一凡趕緊命手下收繳了這羣亂軍的武器,將他們押到了一旁。
趙率教這才轉過身,對着王之臣抱拳道:“大人,現在局勢已經控制,還請你安排善後事宜。”
王之臣在心裡暗罵:這一切不明擺着是你趙率教和王一凡搞出來的麼?現在羣情激昂,我就算是再說什麼都沒用。
他只得擺擺手,故作寬宏大度狀道:“既然這件事情已被趙都督和王參將平息了,那麼善後的事宜還是由你們繼續完成吧。”
王一凡故意又問了句:“既如此,還請巡撫大人繼續賞燈,我去安排人重新準備下就職的儀式,如何?”
“還是算了吧。”王之臣意態闌珊地擺了擺手,本來費盡心經搞出來的就職燈會,居然變成了眼前這一副混亂不堪的兵變鬧劇,他的興頭早被衝到了爪哇國,只想趕緊回到巡撫府中喘口氣,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街道。
望着他顫顫巍巍向回走的身影,彷彿在一瞬間老了十歲一樣,王一凡和趙率教差點沒笑出聲來,但他們還是擺了擺手,讓幾個親兵保護着王之臣回到府中。
之後,趙率教又在亂軍之中裝模作樣地訓了一番話,就吩咐着衆人各自回到城外的軍營中。
王一凡分撥自己的手下士兵將錦州城四門守住,吩咐實施了全城戒嚴。
第一階段的逼宮之計已經順利實施,效果和影響正如之前預期一樣,但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面。
經此一事,原本那個趾高氣揚的王之臣才知道關寧的將官並不好惹,連着幾日都如蔫了的公雞一樣躲在自己的巡撫府中,連個頭都不敢露。
而他那些僥倖逃過一劫的手下也都沒了威風,一個個如到了世界末日般龜縮起來,惶惶不可終日。
但這並不算完,王一凡和趙率教繼續暗中派人在四處散播消息,將兵變之事傳得衆人皆知,很快朝廷裡就傳出風聲,東廠將派出錦衣衛徹查此事。
王一凡和趙率教知道,扳倒王之臣的最佳時機已經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