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開封城被圍困以來,裡面的官紳百姓就日夜盼望朝廷能再發一批救兵趕來。
但一直到了七月上旬,才零零星星來了幾隊人馬,每一股都不超過五千人,還沒和城外的王家軍正面作戰,就掉頭撤退,城內的人們望眼欲穿,不由得放聲大哭起來。
轉眼到了八月上旬,城內的飢餓情況越發變得嚴重起來,街道上冷冷清清,顯得異常淒涼,古號東京汴梁的開封城,現在就如同地獄一樣。
凡是有野草的地方都被挖得光禿禿的,骨瘦如柴的饑民倒伏在街道內的陰暗小巷裡,用無力的眼神看着周遭的一切,任命般地一動不動,就好像是死人一樣。
城內鬨傳,因爲極度缺糧,已經發生了吃人的慘劇,各種各樣的恐怖傳聞散佈在大街小巷,讓每個饑民的心頭平添了一分深入骨髓的恐怖。
城內的搶劫案件也日益增多,起初還是些耐不住飢餓的百姓們所爲,漸漸地,城內的兵丁和義勇也加入到搶劫的行列裡來,殺人、搶劫、****的事情屢見不鮮,城內幾乎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間地獄。
算起來,王家軍圍困開封已經超過四個月了,李仙鳳連連派人去周王那裡催促,說若是周王殿下再不下定決心,城內的百姓和官紳就要和開封城一起玉石俱焚了。
他在王府外等了一會,管事的人說周王在奉先殿裡向列祖列宗祈禱,哭絕於地,但說到對之前提出的那個計策,他還是猶豫不決。
李仙鳳急切地說:“現在開封城危在旦夕,無法再守,還請你進去通報一下,讓周王殿下不要再猶豫不決了。”
正在說話間,周王已經走了出來,含含糊糊地說:“巡撫大人既然有計,還請儘管去執行。本王不反對就是了。”
李仙鳳聽了後連連磕頭,雖然周王並沒有一字一句指明同意的意思,但若是將來皇上追究起來,也足可敷衍過去。
他立刻轉身,派了幾十個敢死之人趁夜衝過大軍圍困,在路上有幾個士卒掉隊被俘,但其餘的人卻是一步不停,仗着地形熟悉而一路衝到了朱家寨。
他們將李仙鳳的親筆書信交給駐守在此的將官,那將官再三確認之後,決定趁着第二天大雨的夜裡掘開黃河的堤壩。
而就在他們趕到朱家寨之前,王栓已將抓獲到的幾人押到了王一凡處。
王一凡一通逼問之下,這些人終於將李仙鳳意圖挖掘黃河,放水淹沒城外大軍的計策說了出來。
王一凡聽了以後大吃一驚,當場命令王栓將這些人就地處斬,絕不允許走漏一點風聲。
因爲這件事的後果非常嚴重,他立刻召來牛金星商議對策。
牛金星聽了他的話以後,沉吟半響,忽然問道:“大元帥是不是打算立刻派人去朱家寨阻止官軍掘開堤壩?”
王一凡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忙問道:“不錯,我正有此意,沒想到這個李仙鳳居然如此狠毒,不惜犧牲如此多的黎民百姓和土地來守住開封城。”
牛金星卻搖搖頭說:“現在開封城內糧食斷絕,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李仙鳳使出這個玉石俱焚的計策,倒是孤注一擲的最後法子了。不過,大元帥你想過沒有,起初咱們耗費如此大的代價來攻開封,卻屢次無法攻克,即便這次在長期圍困下得了開封城,也無疑是到手了一座死城,到時候除了城內的數十萬饑民外,咱們還要揹負上羅汝才那二十萬張嘴。”
王一凡點了點頭,沉聲問道:“那軍師是什麼意思?”
牛金星沉吟道:“開封城必須得儘快解決了,而我看羅汝才的問題也得好好處理一下,以防尾大不掉。咱們不如將計就計,藉着大水除掉開封城和羅汝才兩大禍患,一舉兩得,不知大元帥意下如何?”
王一凡心裡一驚,忙問:“如何是個一舉兩得的辦法?還請軍師仔細向我解釋一下。”
牛金星湊上前小聲說:“咱們不必派人去阻擋官軍掘河的事情,甚至要這個消息死死地捂住,同時立刻命令城外的人馬藉着移營換防的名義轉移到高阜地帶,卻故意不告訴羅汝才知道。等到大水一來,他自然是首當其衝,而我看開封城的城牆經過大水一泡,也必然會變軟倒潰,咱們藉機蒐羅起戰船趁水攻城,一定能拿下開封。”
王一凡的心裡吃驚不已,這個牛金星平日裡看來並不起眼,口口聲聲都是詩書禮儀和仁義道德,但居然能在這種關鍵時候想出這一條陰狠毒辣的計策,王一凡不禁覺得一陣毛骨悚然。
他深知黃河決堤非同小可,滾滾洪流必將肆虐一片,到時候城內城外的軍民死傷將以幾十萬人計。
但轉念一想,這個陰損的計策是城內的李仙鳳想出來的,自己若是將計就計的話,也不算是過於陰毒,到時候更可將一切的罪過都推到李仙鳳一個人的頭上。
更爲要緊的是,近來他發現軍中的將士士氣低落,羅汝才那裡更是謠言四起,看起來已有了異心,城內的情況他也十分清楚,一旦破城,不但沒有一點好處,反而還要承擔起幾十萬百姓的口糧來,就算是自己再怎麼想辦法,也無法供養得起。
因此,他沉默半天,還是對牛金星說:“好吧,不過這一切最重要的是保密,還有,務必要使得咱們的人馬安然無恙,具體的事情,還請軍師和王栓一起去辦吧。”
牛金星忙帶着王栓出去佈置了,王一凡看着他們離去,心裡想到之後可能出現的洪水滔天和百姓們流離失所、倒斃水中的慘狀,閉上眼,輕輕地搖頭嘆息起來。
當日夜裡的朱家寨,數千名手握鐵鍬、鏟子和各種工具的官軍站上了黃河大堤,就等着帶頭的將領下令了。
黃河是一條四季分明的大河,現在這個時間是一年中水位最高也是最爲洶涌澎湃的時候,看着如黃泥湯一般渾濁的河水流過河道,領頭的軍官終於下令決堤。
官軍將士立刻動手,將堤壩上用來搶險的草包扒開,同時用鎬頭和鐵鍬挖掘河堤,他們先從河堤裡面向外挖,再從堤壩上面向下挖,很快就挖出了一個又深又的的洞,將挖出了泥土和沙袋堆成一個簡易河道引水,幹得異常熱火朝天。
雖然他們乾得很賣力,但黃河堤壩實在是太堅固了,眼看着天上的雨越下越大,爲首的將領終於下令,用火藥炸壩。
他們立刻找了幾個空罈子,將火藥裝在裡面,然後密封起來,將罈子埋到了洞中,並將一根引線從罈子裡接了出來,引線事先用一個竹筒子套着,以防被雨水弄溼,只聽得一聲令下,官軍點燃了引線,紛紛跳上一旁早就準備好的大船。
只聽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河堤上被炸開了無數個大洞,滾滾的河水從炸開的洞口裡涌了出來,並將洞口不斷擴大,終於,整個堤壩靠向開封的這一面完全坍塌,奔流的黃泥水怒吼着猛衝出來,將周遭的一切瘋狂捲走。
朱家寨和周圍的村莊立刻傳來一片驚呼喊叫的聲音,剛剛從睡夢中驚醒的百姓扶老攜幼地倉皇逃命,他們顧不得從家裡搶出別的東西就瘋狂地向高處跑去,轉眼間,村莊已被淹沒成了一片汪洋。
開封城外的羅汝才卻並不知道官軍決堤放水的消息,等聽到將士們的驚呼時卻已經晚了,幾個親隨拼死將他救到高阜處,只見一片怒潮洶涌的黃色洪流帶着雷鳴般的響聲衝着城外的營寨衝來,如同摧枯拉朽般摧毀了營寨,將來不及逃走的將士和馬匹們迅速捲走。
慘叫聲和呼救聲也被黃河那萬馬奔騰般的巨大聲浪所淹沒,漆黑一片的夜色中,無數的房屋、帳篷都在倒塌,樹頂上和稍微堅固的磚石頂上擠滿了逃命的人,傢俱、物資、輜重和數不清的物件漂浮在水面上,不時有人在渾濁的河水裡浮浮沉沉,並最終無力地沉了下去,再也無法起來,到處都是水聲和哭聲。
此刻的風雨也更加強烈了,王一凡站在一處高坡上,眼看着這一幕驚天慘劇在面前上演,心裡忽然十分後悔,他暗暗自責,爲了奪取天下,竟然要犧牲這麼多無辜百姓和將士們的性命,而且眼看着洪峰繼續肆虐,只怕下游處的許多州縣也會受到滅頂之災,但這一切卻已是無法挽回,他望着下面發生的一切,無力地癱倒在地。
開封城內的官紳軍民也都聽到了黃河決口發出的驚天響聲,他們紛紛登上城頭和房頂,看着城外肆虐的洪水,臉上露出驚駭萬分的神色。
周王、陳永福和李仙鳳也在城頭看到了這一幕,但他們更關心的是城外的王家軍有沒有被洪峰席捲,雖然也看到不少敵人的旗幟和營壘的碎片在洪水裡浮現,但心中還是不太放心。
一個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探子飛快地回來報告,說是城外的王家軍營寨都被洪水淹沒,料想王一凡和羅汝纔等人無法逃脫,聽到這個好消息後,陳永福和李仙鳳等人額手相慶,李仙鳳更是對着北方拜道:“這下就好了,開封城得救了!”
他暗想這次不但再度使得開封城轉危爲安,更替朝廷除掉了王家軍這個心腹大患,皇上必然對他的奇計加以重賞,日後飛黃騰達、入閣拜相是指日可待。
等天色漸漸亮起來以後,他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太對,經過黃河水一夜的浸泡,本就被挖出無數缺口的城牆裡也漫進了水,並很快衝倒了城北處的不少民房,而且隨着洪峰的日益增大,城內的水位還在不斷上漲。
他立刻命令守城的士兵和鄉勇封堵缺口,但被困多時的兵丁們早已餓得身體發虛,即便是他開出百兩紋銀的重賞,也無法激起將士們的興趣,更有人罵罵咧咧地說:“你就算賞給我們一萬兩銀子,卻連一粒糧食都買不到,人都要死了,要那些銀子有個屁用!”
李仙鳳見狀大怒,揚言要斬了幾個不用力封堵城牆的兵勇,這下子可真如捅了馬蜂窩一般,本就怨氣沉重士兵們立刻鼓譟起來。
只聽有人說:“要將咱們斬首示衆?我先砍了你們這些當官的腦袋!”
還有人說:“咱們拼死拼活替這些當官的守什麼城?到最後什麼好都落不着。”
更有人大喊道:“咱們不守了,乾脆就和這些當官的同歸於盡算了,反正橫豎是個死。”
一時之間羣情激昂,更有人不顧一切地打開了城門,將洪水完全引了進來,李仙鳳和陳永福看見衆怒難犯,而且全開封城也沒洪水淹了進來,幾個人在城頭上呆呆地看了一陣,眼看着城內沒有一個地方沒有洪水肆虐,到處都是水聲、房屋的倒塌聲和百姓的哭喊聲,景象異常恐怖,他們完全驚呆了。
洪水還在不斷灌入開封城,這時不光是北門進水,其他的幾個城門也抵擋不住開始進水了,全城幾乎已經完全陷入到了泥水中,只有些許高處的城牆和王宮富豪家的高樓樓頂還在水面上,四野茫茫都是一片大水,什麼都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