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在這一刻,這兩個同樣傲絕自賞的女人,都產生出了一種“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之後這種感慨就化爲了一種本能的欣賞。
她們會舉得,也只有像對方這樣驚才絕豔的奇女子,才配得上王一凡這樣驚世不凡的男人吧。
因此,她們都沒有開口說話,反而卻對着對方露出了會心的一笑。
王一凡的心裡大窘,暗怪門外的王守義不知深淺,居然讓她們就這樣尷尬相遇了。
被他的狠狠目光看得心頭直發毛,王守義只得苦笑道:“乾爹,不怨我,是夫人不讓我說的。”
王一凡心頭一凜,暗想袁芳恐怕早在門外聽了良久,自己的剛纔話她一定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卻一直沉住氣不肯發出一點動靜,這下子恐怕麻煩了。
臉上的傷痕也忽然有些火辣辣的,想到之前他在病牀前許下的誓言,王一凡真恨不得立刻給自己兩個大耳刮子。
可是袁芳沒有動氣,而是淡淡開口道:“想必您就是科爾沁部的玉格格吧?”
玉格格的心頭一片混亂,忙施禮道:“正是,想必您就是王夫人吧,請你別誤會,我剛纔……”
袁芳卻笑道:“沒有的事,其實我早就想讓一凡去找你來了。既然你現在來了,咱們就進去好好敘一敘。”
說完,她慢慢走上前,像是拉着自己姐妹般的拾起了玉格格的手,牽着她一起走回了廳內。
玉格格不知她的心中想法,只得被動地和她一起回到了廳內坐下,一旁的王一凡也趕忙坐在了袁芳的身邊,飛速地想着該說什麼話調解。
袁芳卻率先笑着說:“格格不必有所顧慮,我看咱們年歲相仿,不如就以姐妹相稱吧。”
玉格格鬧不清她的心思,只得將自己的生辰報了出來,卻是她小了袁芳三歲,當下便改口稱起了姐姐。
這姐姐妹妹的一番稱呼,房間內的緊張氣氛頓時緩和了下來,王一凡卻在心中暗想:“袁芳如此煞費苦心要和玉兒以姐妹相稱,莫非……”
殊不知此刻在袁芳的心裡,卻也有着一種和玉格格惺惺相惜的感覺。
之前雖然從王守義等人的口中隱隱聽說過這個玉格格的事,但畢竟是未曾親見,心中總存着一些不以爲然的想法。
今日一見,她先是被這個娉娉嫋嫋的玉格格看得眼前一亮,緊接着又被她不俗的談吐和卓越的見識所深深折服。
雖是女子,可袁芳自小就是不甘人後,不光是傳統的女工家務幹得得心應手,就連行軍佈陣等男人專長的事情也都毫不含糊。
她也時常慨嘆,若自己是男兒身,必能助父親一臂之力平定天下,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情來。
但玉格格雖然在其他的方面略有不如,但在分析起時局和官場政治上卻是頭頭是道,讓袁芳大開眼界。
她甚至不自覺地產生了一種想法,看起來這個女人也許才更適合做王一凡的正室妻子呢。
見她二人談得開心,王一凡忙爲她們沏好茶水,恭敬地坐在一旁問:“玉兒,現在朝廷上派下來王之臣這個老貪官,你說我該怎麼辦?”
玉格格微微一笑:“我看你毋庸擔心。寧錦之地可不是普通人能坐得住的。雖然皇太極吃了這一場敗仗,但主力尚存。我判斷他在一番休養生息後,遲早還是要再來攻襲的。另外,王之臣是依附於魏忠賢的閹黨,目下天啓皇帝身體違和,我看宮中之事還會有變數。”
“你是說聖上可能會熬不過今年?”袁芳疑惑地問。
玉格格侃侃而談道:“我只是猜測而已,這個天啓帝十六歲即位爲君,聽說其父當年並不受萬曆帝的寵愛,導致他也備受冷落。當年的三大案鬧得沸沸揚揚,恐怕不是空穴來風。其後他獨愛木匠之藝而荒廢朝政,任由魏忠賢把持朝政,我也只是綜合起來分析出這個結果。”
王一凡卻被她的遠見卓識而佩服得幾乎要五體投地了。
當年天啓帝的父親明光宗即位不到一月,就誤服“紅丸”而死,他在泰昌元年即位,朝臣唯恐母后李選侍操縱朝政,逼迫其立刻移出乾清宮,造成了明史上從未出現過的“移宮“案。
正是因此,幼小的天啓帝纔對那些東林黨人在朝中的權勢異常畏懼,寵信乳母客氏,將當時與客氏私情密切的內監魏忠賢擢升爲司禮監秉筆太監,授予他在奏章上批紅的大權。
之後,天啓帝更迷戀上了引繩削墨的木工活,將朝中大事全權委託給魏忠賢處理。
表面上看起來他是一個昏庸無能的帝王,可實際上天啓帝的智商卻絲毫不低。
大明到了萬曆以後,已形成了以東林黨爲主體的文官系統和以後宮太監爲主體的閹黨系統等兩大陣營。
那些東林黨人仗着冊立光宗皇帝和天啓帝的大功居功自傲,將朝野上下都控制在自己的手裡,天啓帝處處受言官和輔臣的掣肘,不得已才祭起了魏忠賢這個法寶。
他自信雖然這個魏忠賢聲勢極大,但終究不過是帝王家的奴才僕從,只要自己一根手指頭就足以將他打落到萬丈深淵。
對於這種情勢,即便是如袁崇煥這樣的飽學之士也看不出來,倒不是因爲他見識不夠,而是因爲當局者迷,像玉格格這樣的旁觀者反而可以洞察出其中的真正奧秘來。
王一凡一邊聽着她們的交談,一邊絞盡腦汁地回想天啓帝的最後命運。
他好像記得這個愛幹木匠活的皇帝壽命不長,最後是在客氏、魏忠賢的陪同下到宮中西苑乘船遊玩,在橋北淺水處停船飲酒,然後有泛舟去深水處觀碧波盪漾,卻不小心被狂風颳翻了船落入水中,差點淹死。
雖然之後被人救起,但卻因此落下了病根,身體每況愈下。
最後吃了別人進獻的“仙藥”靈露飲後,終於將整個身體全部搞垮,在病痛中駕崩於乾清宮。
印象中,應該便是在今年發生。
王一凡正自想着,卻看見玉格格站起了身,對他和袁芳施了一禮:“時候不早了,王大人,王夫人,我要先回去了。”
“你這麼快就要走了?”王一凡忍不住脫口而出,依依不捨的神情再也掩飾不住。
卻聽得身旁的袁芳幽幽地嘆了口氣,他在驚覺自己方纔的舉止太過唐突,忙轉口道:“我看現在時候也不早了,不如先留下來吃個飯再走?”
玉格格笑了笑:“還是不打攪了。一凡,你就別替我擔心了。我們蒙古人生活在蒼茫的大草原上,早就過慣了四海爲家的日子,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就放心吧。”
說完,她就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轉頭就要離去。
“妹妹請留步。”身後的袁芳張口喊了一句。
玉格格的步子一下子就停住了,可她卻是揹着身子沒有轉過來。
袁芳起身慢慢地走了過去,輕輕執起她的手,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實不相瞞,我剛到這屋外的時候,心裡實在是氣憤難當,甚至心裡還對一凡產生了極大的憎恨。”
她瞥了瞥一旁的王一凡,那種哀怨中卻又帶着些許無奈的目光讓他慚愧地低下了頭。
“可是自從見到你的第一眼後,這種心情就不存在了。”袁芳忽然微微笑了起來,慢慢牽着玉格格坐回到了座位上。
她伸出只纖細白嫩的手,輕輕捋起玉格格的額前青絲:“看到像妹妹這樣丰姿綽約、楚楚動人的可人兒,我捫心自問,即便是換成了我自己,恐怕也難以阻擋得了這樣一位國色天香的佳麗。”
玉格格面上一紅,忙張口道:“王夫人你千萬別誤會,我和王大人其實……”
袁芳卻笑着收回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按了按,用眼神止住了她下面的話。
“你先聽我說完。自從看到你以後,我在震驚之餘甚至還替一凡感到欣慰起來。畢竟,也只有你這樣的美人兒,才配得上他這種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說完,袁芳又回望了下王一凡,見他的神情更加慌亂,更證實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玉格格張口還欲解釋什麼,卻聽袁芳繼續說道:“不過這還是次要的,當我剛纔聽你分析完那些時局大勢以後,更爲你的不凡見識而深深折服。妹妹,我雖然也是女兒家,但一向卻是驕傲得緊,這一輩子從未服過任何人,即便是一凡,我對他也只是又敬又愛。可對於你,我是衷心佩服。”
玉格格聽出她的語氣中並無挖苦諷刺之意,心裡更加複雜。
在分析軍國大事上她向來是思路清晰、條理分明,但在處理三個人之間的複雜感情時,她倒反不如面前的袁芳瀟灑自如,一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自信從容。
袁芳接着說道:“在行軍佈陣、操持內務上,我敢說自己是絕對的行家裡手,這一點我有着足夠的自信。可是在這個風雲變幻的官場和政治圈內,我卻完全無能爲力。而在這上面,一凡也是力不從心。從他應付新任巡撫王之臣的表現上,就可以看得出來。若一開始他不是投身於我父親的麾下,只怕早就被同僚和上級傾軋得身敗名裂了。一凡,我說得對麼?”
王一凡雖然不想承認,但這卻是不爭的事實。
在戰場上,他可以縱橫披靡、所向無敵,但在盤根錯節、互相傾軋和利用的黑暗官場上,他卻始終顯得力不從心。
想到這裡,他點頭道:“在處理這些人際關係方面,我的確是不大擅長。”
玉格格卻搖了搖頭,替他辯解道:“一凡,你也不用太過自責。向來處理人際關係都有句話,叫做物以類聚、人以羣分。你畢竟是戰場上拼殺搏命的武將出身,和那些十年寒窗中舉的飽學之士不是一路人,當然就和他們談不到一起去了。”
袁芳也笑了:“我說得沒錯吧,在這方面,妹妹你的確是箇中高手,一凡若是有你的一半聰慧和悟性,斷不是現在的小小遊擊將軍了。”
王一凡忍不住糾正道:“夫人,從今天起我就是大明的參將領昭勇將軍了。”
聽了這話,袁芳的面上一喜,忙施禮道:“這真是可喜可賀。”
不過,她臉色的喜色很快就轉爲了一片憂慮之色:“但這件事恐怕有些蹊蹺,根據大明的編制,昭勇將軍相當於衛指揮使,只可統率本部人馬約5600人。若我沒記錯的話,一凡你現在在大興堡一帶的兵馬早就過萬了。這樣一來,你不是得必須裁撤一半?”
王一凡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王之臣這條老狗!我還說他爲何見了我後如此大方,居然授了我這個正三品的大官,原來這老東西挖空了心思要整我啊?好,我偏偏不裁撤人馬,看他能奈我何。”
袁芳卻搖了搖頭:“不行,若是你不裁撤人馬,他必然會以此爲由上奏朝廷,斷了你手下士卒的糧餉。說不定,還會順帶着參奏你不服管制的罪名。”
王一凡料不到會這樣,立刻愁容滿面,但一旁的玉格格卻笑着說:“無妨。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一凡你就以5600人上報編制,多餘的人乾脆化爲團練鄉勇,以助剿的名義向朝廷要糧要餉,朝廷不會不批給你的。”
“真是個絕妙的好點子。”王一凡立刻轉憂爲喜。
一旁的袁芳也連連點頭,笑道:“我說得沒錯吧。一凡,你以後真應該和妹妹多學學,不要一門心思儘想着打仗,自古官場如戰場,爲官者不進則退,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
王一凡心情複雜地看着她和玉格格,竟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