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上和迎上來的趙率教等人多敘,王一凡急匆匆地來到袁小姐的房外。
守在門外的海蘭珠淚眼漣漣,忽然抓着他的手勸道:“一凡,袁小姐這次傷得不輕,你可要先做好心理準備。”
霎時間,王一凡只覺被雷殛一般,五內俱焚,他忙掙脫了海蘭珠的手,打開門走了進去。
袁芳面色蒼白地躺在牀上,長長的睫毛緊緊閉着,眼角處似有哭過的淚痕,呼吸綿密卻沉睡不醒。
一旁的醫生坐在牀邊替她切脈,卻不住地直搖頭。
王一凡忙帶着後面的薛神醫走了上去,薛神醫低聲讓那醫生閃到一邊,立刻開始檢查起來。
須臾,他面色凝重地走了過來,對王一凡道:“王大人,經過我剛纔的診斷,王夫人的傷勢已經穩定,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王一凡頓時喜道:“真的?那可真是謝天謝地,請問她何時能夠醒過來?”
“依我看,可能很快就能醒過來,不過……”
還沒等薛神醫的話說完,卻聽見牀上的袁芳幽幽一聲喘息,慢慢睜開了眼。
王一凡忙趨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袁芳,你總算醒過來了。我聽了老許的話,差點沒當場嚇死。還好,你終於活轉過來了。”
袁芳望着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王一凡,白皙的面孔上立刻便浮現了一片紅暈,她掙扎着坐了起來,問:“你怎麼到這裡了?是不是女真韃子已經退了?”
“退了!皇太極的兵馬在寧錦連吃了三次敗仗,損失慘重,現在不得不率軍退回了瀋陽。”王一凡抓着她的手答道。
袁芳一陣欣慰,卻感到小腹上的箭傷依舊無比疼痛,忍不住皺起了眉:“女真韃子退了就好,唉,那天的危急狀況你可沒見到。若不是我們這些娘子軍及時上城,那些女真韃子恐怕就趁夜偷襲進來了。只可惜沒有抓住那個漢奸李永芳,反被他射了一箭。”
袁芳正說着,卻看見前面坐着的一個仙風道骨的老人,忙好奇地問:“這位是?”
王一凡忙介紹道:“他就是我這次在大興堡找到的薛神醫,之前戚無傷受了重傷,多賴他的妙手才撿回了一條命。”
袁芳忙正色對薛神醫打招呼道:“先生醫術精湛,救了我夫君帳中大將,小女子無以爲謝,只能……”
忽然,她劇烈地咳嗽起來,王一凡見她的憔悴樣子,忙問薛神醫:“薛神醫,我夫人究竟怎麼了?”
薛神醫的面上一陣尷尬,起身對王一凡小聲說道:“王大人,尊夫人的病情,我們還是出去說吧。”
王一凡的心裡咯噔一聲,薛神醫的醫術他之前早就見識過了,那可是有着足以起死回生的神妙功夫,但見他愁眉不展的樣子,恐怕袁芳身上的傷非同小可。
袁芳看着他們倆的表情變化,又見了一旁另一名醫生的唉聲嘆氣狀,心裡如同晴天霹靂般,震撼不已。
她強忍着傷痛喊道:“請薛神醫不要有所顧慮,有什麼話還請現在就說吧。俗話說生死各安天命,我絕不會叫先生爲難的。”
王一凡望着她的急切樣子,也忙道:“還請薛神醫直言,無論有什麼難處,我夫妻倆都會攜手面對。”
“如此啊?”薛神醫捻了捻雪白的長鬚,沉默了一下,便張口說道:“那我就開誠佈公地告訴王大人了。尊夫人小腹上的箭傷不會致命,但這一箭卻傷了她的生脈,只怕,只怕尊夫人以後很難再爲大人生育子嗣了。”
“什麼?”王一凡如遭五雷轟頂。起初他看見袁芳雖然受了箭傷,但性命已是無憂,卻不料這一箭居然讓她失去了生育能力,簡直讓他驚得目瞪口呆。
再看看一旁另一名醫生的臉色,也是一樣的黯然,他知道這恐怕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了,心裡一片混亂。
袁芳聽了這個消息後,渾身也是猛地一震,眼角旁落下兩顆大大的淚珠,一雙眼睛竟像是完全沒有了生氣一般,一轉都不轉。
王一凡心中悽苦,臉上卻勉強地微笑了起來,勸慰道:“無妨,只要你性命無虞,就是最大的好消息了,至於子嗣……”
他忽然也渾身顫抖起來,不知道多少次曾在夢中幻想着袁芳一起抱着自己的孩子,一家大小其樂融融,可是這副美好的畫面卻被眼前殘酷的事實給撕得粉碎,一種撕心裂肺般的痛苦,頓時涌上了他的心頭。
袁芳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一顆顆豆大的晶瑩淚珠順着她的俏麗臉頰撲簌簌而下。
薛神醫本想安慰他們幾句,但見他們的悽苦樣子後,忍不住嘆氣道:“冤孽!其實以老夫的經驗,這一箭雖然大傷尊夫人的元氣,可是如果調理得好的話,也不應當會造成這樣的後果。”
他轉頭問一旁的醫生道:“你這些天給夫人用的是什麼湯藥?能把方子給我看看麼?”
那醫生忙站起身,瑟瑟發抖道:“藥方就在一旁的偏房裡,我這就給您去拿。”
說完,他就猛地出了門,向外跑去。
薛神醫看他一片慌張的樣子,喃喃自語道:“真是奇了,爲醫者對自己開過的方子都記不住,於理不合啊!”
王一凡也頓時懷疑起來,起身追了出去。
剛來到偏房外,就看見一臉焦慮之色的海蘭珠,忙問:“趙夫人,請問可曾看見剛纔從屋裡奔出來的大夫?”
海蘭珠指了指旁邊的一間偏房道:“我好像看到他到那裡去了。”
王一凡點了點頭,剛要走過去,卻被海蘭珠一聲喊攔了下來:“王大人,袁小姐的事你知道了?”
王一凡咬着嘴脣點了點頭。
海蘭珠一片心事重重的樣子勸道:“王大人,你可要看開一些。袁小姐現在正是需要人關心和照顧的時候,你可千萬不能刺激她。”
“我知道了,謝謝你。”王一凡剛剛說完,就聽見那偏房中傳來一聲慘叫。
他臉色一邊,飛速衝進了那間小房子,只見剛纔的醫生已經倒斃在地上,雙眼死不瞑目般地圓睜着,嘴角旁不斷流出一股股烏黑的血液,渾身上下不斷抖動着,似乎是中了劇毒的樣子。
王一凡忙大聲叫了起來,薛神醫急匆匆從袁小姐的房間裡衝了出來,剛跑到這醫生的身旁時,這個人就用力抖了一下,斷了氣。
王一凡從一旁的案臺上翻了起來,找到了一張寫着各種藥名的方子,遞給了薛神醫。
薛神醫看了以後,失聲驚叫起來:“原來如此,這個人好狠毒。”
他拿着方子向王一凡解釋道,以袁芳當時的傷情,爲醫者應當開具補血回氣的藥材助袁小姐固本培元,可這個醫生卻開得都是些陰虛泄氣之藥,難怪袁小姐會因此元氣大傷,以至於造成了不能生育的嚴重後遺症。
王一凡立刻附身在他的屍身上搜了起來,很快就搜到了兩錠黃橙橙的金子,海蘭珠走上前看了一眼,說府中並沒有人賞過他這兩錠金子。
王一凡心中的疑竇大盛,立刻繼續搜了起來,又在他的袖筒裡發現了一些端倪。
用寶劍割開他袖子內的暗袋後,相繼搜出了一些他和李永芳來往的書信。
這下子事實再確鑿不過,這個醫生毫無疑問是之前李永芳安插下來的奸細。
聞訊而來的趙率教知道自己府中居然出了這樣的奸細,頓時氣得鬚髮賁張,立刻命人在府中徹查了起來。
一片紛亂之中,王一凡匆匆趕回了袁小姐的房間。
裡面的人早已離開,袁芳獨自坐在牀上,臉上的淚水已經哭幹,一雙眼直勾勾地看着牀前的帷帳,怔怔發呆。
王一凡心情沉重地走了上去,在她的牀邊慢慢坐了下來,抓住她的手勸道:“沒事,只要你沒事就好了。”
袁芳忽然側過頭來,懇切道:“一凡,你休了我吧。”
王一凡被她的話嚇了一跳,忙道:“爲什麼?你可千萬別亂想,我絕無……”
袁芳卻輕輕搖了搖頭,打斷他的話說:“一凡,我這次是認真的。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我現在既然已經不能生育,再拖累你也是無益!”
“我不許你如此胡言亂語!”王一凡忽然發怒道:“沒有了孩子,我們的感情還是一樣的。你真傻,這有什麼要緊呢?既然我已經有了守義這個乾兒子,咱們以後就可以拿他當自己的親生孩子撫養長大。這孩子乖巧孝順得很,等咱們老了,我想他一樣會養撫養我們的,你別擔心。”
袁芳卻嘆了口氣:“一凡,你不懂的。你原本在這世上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現在我不能連你的最後一點希望都毀了。我知道,其實你一直心裡很喜歡那個玉格格對不對?你縱然嘴上不說,但在草原上時,我看你奮不顧身留下來救她時,我就明白了。”
“你聽我說,其實這不是你想的那樣。”王一凡忙道。
袁芳苦笑了笑,沉吟道:“其實你的心意我一直都瞭解的,只是我卻一直都不服氣。從小到大,我就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一切都想靠着自己去爭取。所以我學習行軍方略,學習針織女工,爲的就是有一天能幫助到我夢中的夫婿,可是,一個人無論心有多強,到頭來還是強不過自己的命。”
王一凡忍不住淚如泉涌,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袁芳臉色蒼白地對他微笑着,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髮際,喃喃道:“其實我也知道,那個玉格格是貴胄千金,人又長得美貌動人,和她相比,我實在是差得遠了。一凡,你是一個不平凡的男人,自從你出現在我的世界裡,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在這亂世做出番大事業的。之後你的一舉一動,都證實了我的想法,只可惜……”
她的身子一顫,兩顆淚珠又啪嗒一聲落了下來,在衣服上打成一片模糊。
她的聲音越來越含糊,這種悲傷絕望的情緒深深地感染着王一凡,讓他覺得喘不過氣來。
她勉強地抿了抿嘴,努力做出一個微笑來:“一凡,你不要替我擔心。我不會有事的,你就放心地休了我,去把玉格格娶進門來吧。”
“住口!”王一凡怒吼一聲,他的叫聲就像是一隻受了傷的野獸一樣無助。
他猛地一下站起身來,錚然一聲拔出腰間的寶劍,在臉側猛地一揮。
袁芳驚呼一聲,卻見鋒利的寶劍削斷了王一凡臉旁束起的一叢長髮,青鋒也劃破了他的半邊臉,鮮血瞬間就流了出來。
王一凡不顧擦去臉上的血,彎腰從地上撿起那簇頭髮,遞到袁芳的面前:“我王一凡對天發誓,若是我以後辜負了袁芳,叫我天誅地滅,有如此發!”
袁芳望着他流血的面龐怔怔不語,忽然將他緊緊抱在了懷裡,無聲地抽泣起來。
王一凡手裡的寶劍也噹啷一聲掉在地上,緊緊摟住了袁芳的身體。
躲在窗外偷聽的海蘭珠悄悄轉身離開,她慢慢走過一處庭院,將藏在口袋裡的一個藥瓶丟在了池水中。
想起之前逼迫那醫生下藥暗害袁芳,和以此毒藥逼迫醫生自盡的事情,她忽然桀桀笑了起來。
計劃,正在按照着她預料中的方向,一步步順利向前發展着。